序

从前有一户人家，只有母子二人。

母亲对儿子，百般呵护，予取予求。

只要儿子想要的，母亲都想办法做到。

绸缎的衣服，时髦的玩意，路边的花，水里的月。

一日，儿子对妈说：我想要娘的心。

娘拿起刀，剖开胸膛。

儿子捧着娘的心，跑出去玩。

一不小心摔倒了，心掉在地上，跌破了，沾了一层泥土。

儿子趴在地上哭。

心开口了，儿啊，跌疼了没？

 

1.

这个故事，是他小时候，外婆哄他入睡时讲给他的。

他觉得恐怖，血淋淋的，一个晚上都在做噩梦。

他没有爹，也没有娘，从小和外婆生活。

外婆想尽办法，填补他没有母亲的遗憾，所以总说母亲的故事给他，不管是什么。

道听途说来的，自己瞎编的。

 

十二岁，外婆把他送给一位铁匠，做学徒。

铁匠有个老婆，两个女儿。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娘是这样的。

他看见铁匠老婆给女儿梳辫子，或者就是坐在炕沿给女儿做衣裳。

领着两个孩子出门，回来的时候，女孩手里举着冰糖葫芦。

“外婆，我娘是谁啊？”外婆难得来看他一次，也只是给他带些干粮。

“你娘是我闺女。”外婆低着头，眯着眼，给他补衣裳。

“那，我娘漂亮不？”

“漂亮。”

“那，她在哪里啊？”

“死了。”

他不再说话，看向门外，铁匠老婆正在晒被子。两个姑娘在被子里钻来钻去，躲猫猫玩。

 

铁匠铺的大女儿比她小二岁，十五岁及笄的时候，他便倒插门做了铁匠的大女婿。

从今以后，一心一意的打铁了。

2.

一年后，大女儿做了娘。剩下个小子

他总是跟在老婆后面看，喂奶啊，洗尿布啊，抱着玩啊。

“你这是在干嘛呢？”他总是问。

老婆看着他笑，“连养孩子你都不会啊，打铁的锤子敲了你的脑袋了。”

“就这么养着，然后就大了？”

“那还能养回我肚子里去？”老婆笑他。

做娘也不过就是这样嘛。他想。

 

那一年冬天，老婆得了伤寒，前后没有一个月，就走了。

儿子六岁，说懂事又会闯祸，说不懂事又瞒不了他的年纪。

养个孩子么，能有多难？外婆养他，也没有多难么。

他开始，每天除了打铁，就是伺候儿子。

吃饭睡觉，拉屎撒尿。

儿子还总追在后面问，“爹，娘呢？”

“娘走了。”

“去哪了？”

“回老家了。”

“啥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晚上，儿子躺在床上哭，一声一声喊娘。喊得他抓心挠肝的烦。

然后，他就想起了外婆的那些故事。

他躺在儿子边上，开始给儿子讲故事。

模模糊糊的记忆，加上妻子的样子，一天一个的讲。

3.

儿子十岁，有个男人来到他的铁匠铺。对，已经是他的铁匠铺了。

“让你儿识字吧，你儿子天庭饱满，一看就是读书的材料。”

“读书？”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不行，不行。”憨憨的笑。

“你家儿子是读书的材料，没问题。以后做了官，你也享清福不是？”

“咱们家从来就没有读书人。”

“从来没有，就不兴有了？这不就出了一个。”男人叫他儿子，“你想识字不？”

“想！想！”儿子蹦着叫。

“你真想读书？”他不敢置信的看儿子，他的种竟然还是个读书的材料？

“我要读书！”

他看着儿子笑，那就读吧。

 

别人家的儿子十三四岁，已经可以当个劳力算了。

他却从不让儿子干重活。

每天在铁匠铺累的腰酸背疼，回家还要做饭洗衣。

儿子每天就是在桌前看书，他在屋里来来回回的张罗，每次路过儿子旁边都看一眼，然后呵呵的乐两声。

晚上，他坐在院子里，儿子在窗前吟诗。

他虽然听不懂，也跟着点头，美滋滋的。

心里盘算，过了一年，儿子说门亲事，再过两年抱个孙子。

这辈子，也挺美乎的。

 

“爹，我功未成，名为就，何以就娶妻生子呢？大丈夫应该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儿子义正言辞的打破了他的美梦。

“那，你就是不娶了？”他迷迷糊糊听不懂，什么天下天上，哭啊笑啊的。

“不娶。”儿子摇摇头，拿着书，进屋去了。

他不难过，也不放在心上，还有点高兴。

儿子果然是读书的材料，有学问了，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了。

以后一定有出息，他放心了。

呵呵，想到这，他又笑笑。

4.

清晨，一阵马蹄踏来。

他起身，刚想打开门，看看什么事。

门就被一脚踢开了，他也摔了个跟头。

“皇上要打仗了，一家征男丁一名。老头，你儿子呢？”

“爹，出什么事了？”儿子跑出来。

“正好，跟我们走吧。”衙差冲上来，粗麻绳套住儿子的脖子，好像阴曹抓小鬼一样。

“等……等一下！”他踉跄着站起来，抓住一个衙差的胳膊。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一家一个！这是为国家效力！”衙差揪着儿子的脖子，分毫不理。

“求你们了！求求大爷！他还是个孩子！”他上前阻拦。

“你们抓我走吧。”他跪在差官面前，磕头如捣蒜。“你们抓我吧！”

“你们抓我吧。我是打铁的，有把子力气。我孩儿就是个读书的，哪能干啥？”他怕官差不信，冲到铁匠铺里，扛着一个竹筐出来，里面大大小小三十多只斧头。

“我还能给你们打铁，我会做饭。我啥都能干。”

儿子站在一边，愣住了。

“爹……爹！”儿子冲过来，“不行！我去，让我去吧，我爹年纪大了。”

“瞎说啥，你能拎起这个么！”他吼儿子。

儿子跑到筐边，背不起，又拉又拽，也不过挪动分毫。

“你跟我们走吧。”官差拍他的肩膀。

“嗯，嗯。”他马上跟上去。

 

“爹！爹！”儿子冲上来，一把就被官差推了出去，跌了个跟头。

“爹！爹！”儿子又冲上来，抓住他的衣裳。

他回过头来，看着灰头土脸的儿子。

突然眼花了一样，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

秃小子仰着头，冲着他喊，我要读书！我要娘！

5.

从前有一户人家，只有父子二人。

父亲对儿子，百般呵护，予取予求。

只要儿子想要的，父亲都想办法做到。

绸缎的衣服，时髦的玩意，路边的花，水里的月。

一日，儿子对爹说：我想要爹的心。

爹拿起刀，剖开胸膛。

儿子捧着爹的心，跑出去玩。

一不小心摔倒了，心掉在地上，跌破了，沾了一层泥土。

儿子趴在地上哭。

心开口了……

 

“儿啊，跌疼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