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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明亮的午后阳光,在窗帘的底下,我合上手里这本新出的《凡·高的遗言》,想起在十几年前看过的某本《凡·高传》,记得封面是黄色的,但是那种颜色完全没有办法和凡·高的《向日葵》那种黄色对抗。那种黄色只有这种明亮的阳光才可以对抗,这种阳光下的风景一般都会追随我的一生,这些阳光打造出的视觉铭文构成一系列散乱的瞬间,比如,小时候家乡郊区的末座小山顶,塔克拉玛干沙漠,甚至现在整个社区的楼群都寂静地一如白日梦境。
所有的关于阳光的记忆都和凡·高无关,但是凡·高却异乎寻常地被我读进阳光的明亮氛围中,即使他的那些没有充溢着实际阳光的画作,旋转的线条或者跳跃的点触都一样有着阳光的属性。凡·高构筑了1980年代的中国艺术青年的记忆,在这种记忆里面,明亮的色彩成为一种慰藉力量给予所有焦躁不安的年轻的心。而后,凡·高的黄色的向日葵成为各种场所的点缀,变成了某种怪异的延续物,延续了向日葵在这几十年的中国人的精神生活中位置。当我看到电影《孔雀》中傻傻的胖子在工厂大门拿着一只向日葵等着他渴望的女人的时候,我在心中产生一种疯狂的偏执,这绝对是凡·高的影响,这种影响已经开始建构中国的前凡·高时代印记。
难道凡·高真的具有一种生产偏执的秘密吗?小林英树的《凡·高的遗言》也无法摆脱这种偏执的印记,即使在这本才250个页码不厚的书中,作者在近70个页面中,用尽只有深谙西方绘画透视法的人才能理解的方式,冷静分析了一幅被作者认定是赝品的素描。作者发自内心的某种“偏执”在于将自己的一种情绪笼罩着凡·高,或者说凡高的作品以及人生构造出现代社会之后的艺术家的某种共同的状态,强烈个性的表达与艺术市场上的寂寞构成强烈反差。自我挣扎的生存中一种狂躁、自我劝说和灭亡,小林英树坚定地说服所有人凡·高内心骚动不安中对艺术的笃信,这种笃信是作者所感动的如同海洋和阳光一样的宁静,这种宁静蕴藏着多么巨大的不安定呀!正如作者引用的凡·高生前最后一封写给母亲和妹妹的信件中的句子,“但是如母亲所说的,为了健康,我必须在庭院中工作,看着花木成长。”难道还有比这个压抑着内心的裂变,看着花木成长,更能书写真正暴躁不安的安静之情吗?
阳光本身具有的两面性,透彻、清澈、炙热和宁静,一如绝对的现实,一如绝对的幻象,这两个面向构成了小林英树所勾勒的凡·高画作的变化和统一,作者说,“我们可以想像,同一时期、同一心境,得克萨斯州的《杜比尼花园》是室外写生,《乌鸦麦田》则在画室中创作。因为,《乌鸦麦田》具有凡·高濒临绝望深渊的印象,将之视为凡·高内心的象征,比实景更能理解凡·高的内心世界。”小林同样依据此种思维的路径,在对最为重要地对《寝室》的分析中,步入了作者心中的凡·高的内心深处,凡·高对“宁静”的强迫症式的追求呈现在对自己寝室的空间的自我表达,“凡·高要表现‘绝对的休息’,……他避免了会制造这种不和谐线条的空间。”“凡·高在《寝室》中一方面要维持原有的轮廓线,又要缓和特殊空间的表情,构成了一幅仿佛以垂直、水平关系组成的宁静古典空间。”
凡·高对自己日常居室的一个异型的空间的描绘,在高度个性的组合布局中落实出了对“宁静”的向往。小林英树重点关注的那只诡秘的黑猫也是如此,在两部描绘同样风景的《杜比尼花园》中,其中一幅中有一只潜行的黑猫,而另外一幅这只黑猫消失了,在同样的位置凡·高用鲜艳的色彩斑点遮掩黑猫,小林英树将这一变化看成印证凡·高做出最终死亡决定后的一种证明。凡·高内心的挣扎紧紧扣住小林英树的心灵,正是由于这种发自内心的偏执,我完全可以忽略这里面是否存在着“过度诠释”的问题,因为所有的艺术并非传递真理,而只是传递情感,传递人的自我生长的信号。当我读到书中下列的文字的时候,我给自己彻底接受小林英树的理由。
“这幅凡·高的最后作品(本文作者注:指没有黑猫的《杜比尼花园》),偶然地来到日本广岛。这是凡·高生前向往的地方。这幅画好像为原子弹下死亡的数十万人镇魂,明朗、宁静地永远保存在爆炸中心点附近的美术馆中。”
小林英树在本书的“前言”就详细地记述了自己从十岁开始的对与凡·高的相遇,在这本书的“后记”中,作者最后的话是“今后,我会重回自己的路,与凡·高保持距离。但也希望此次与凡·高的相遇,对我有所帮助。”小林英树仿佛也在一次激烈的情感喷发后,开始渴求那份宁静。和一个遥远的灵魂不期相遇之后,总觉得这仿佛是自己在倦怠、烦躁和孤独中掀开窗帘,于是午后阳光便毫无预感地冲入眼帘。
2006-10-4
《凡·高的遗言》[日]小林英树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