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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晚九点以后街头确实冷清了一点,这对于都市是很美丽的感受,而对于商家则多少是可怖的事情。一家酒家窗口上的招贴说明了这种对于他们而言是骇人之美的原因,“这个六月因为世界杯而不同,这个世界缩小了。”窗内的悬着的平板电视上绿茵之上短裤运动员们健壮的腿在奔跑着,而席间食客了了。“这个世界缩小了”的感受,我想是一种诡异的感受,看着无关联的屏幕上的人的来临,有开着有关联的席间的人的消散,对于店主不是纠缠只是感伤吧!
这个世界一种缩小的感觉被提出,自然不是世界杯的功劳,而是借助了一种“现代知识结果”而带来的体验。这种东西自然是由于现代通讯和信息技术的革命的结果,或者说是社会体验“屈服”于“科学”。世界杯的卫星直播是“天涯咫尺”,而蜂窝技术带来的手机服务,让大量的人拇指打动的人经常有“咫尺天涯”的心情。现在有一本厚厚的书,英国人彼得·沃森所著的《20世纪思想史》就试图勾勒出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的知识图景的全貌,而且这本书最为激动人心之处在于作者意图在百科全书一样的庞大叙事中埋藏下现代思想的要义和特征的梳理和廓清。这种野心让这本书跳出了一般思想史工具书的词条归置和编撰的方式,产生了一种在一个时间脉络下不同空间和学科领域的事件勾连,也使得读者的阅读快感大大增加,同时,对于作者而言正是这种“叙事”技巧的使用在文字的背后拉出了一个个人化的现代思想史的思辩空间。
彼得·沃森在本书极为重要的“导论:思想规则的演进”的写作中,用一种论述体例明确地强调出他个人对20世纪思想史的总结。在这里面,他对“科学”的高度强调,与其说是对大多数这里思想史写作中存在着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分裂状况,而作者有心弥补这种缺陷,不如说是作者对20世纪知识生产的特征的一次独特的总结。沃森说:“20世纪受知识支配,或‘屈服于’科学。”、“除了科学自身所取得的许多进展且科学把它们强加于人类外,其他各种不同的学科、不同的思想方式及做事情的方法,均在自我调整并对科学做出回应,它们不可能无视科学。”我想这个判断对于处于当下中国的人文知识分子有着切身的感受。当然,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对沃森具体行文中间是否对这种“屈服”和“回应”做出了精当的分析的判断?自然是每位读者自己的事情。
这本900多页后的大书,我对作者对于一个时空的气氛的传递的叙事技巧,或者对于找寻一种时代话题讨论的切入点的技巧充满兴趣。这种“剪辑点”透露的玄机,我想也会给各种作者以一种“福尔摩斯”的求索作者背后心理结构的兴趣。譬如,作者在“毕加索在巴黎”的一小节写作中,描述了“1900年的巴黎,各种英才云集。”,然后作者剪辑进来的资讯是“全市有70家日报和35万盏路灯”,这两个数字的叠加很有意思,再接着作者给了一次精彩的“跳切”(jump cut)“第一本米其林指南已经面世。”还有比检视一个人的私密玩物收集更有探索“隐私”的意味吗?另外,我再举一个可以透出作者另一种思维方式的玄机的例子,在“第5章 美国的实用主义思想”的写作中,作者的起笔之处是罗列了1900年左右的世界各种的大学的数目,我仅引用一点,“1900年,中国仅有4所大学,日本有2所……”,而后在找到这个讨论的切入点之后,作者就非常坚实地把美国实用主义和美国的现代大学制度的创立做出了链接。我想这也必然刺激当下中国热心于讨论“大学何为?”的人的神经。所以对于我而言,这本书可以作为一种便捷的工具书查阅,但是更为有阅读快感的是将此书的作者也作为考察对象进行一番有趣的搜索。
当然,这部书基本上是西方的,这本书也侵浸着一种典型的西方智者的喜悦而犹豫的心态。它指明科学派生的现代知识生产的跨文化传播的能力,这种能力对于作者不无一种战无不胜的沾沾自喜,但是又不时透露出对诸色人等不知道其中奥妙的哀叹,比如在“序言”中作者喜悦于与伟大的思想家蒯因一起摔倒,而绝大多数同仁居然不知道蒯因为何方神圣;当然作者还有一份更深的忧郁,就是现代知识生产的破坏力,比如在最后的结语作者提出了1999年中国宣布拥有了中子弹,作者说这当然是科学知识的胜利,可是我总是以小人之心在这本基本不提及西方之外世界的书籍中看到这背后的隐藏的玄机。虽然我也知道在这本书的文字的开始部分,作者就不无调侃的说量子物理学的终结点是在原子弹的生产。
这部书在英国发行的时候,它的书名是《骇人之美:塑造现代思想的人物与观念的历史》(Terrible Beauty:A History of the People and Ideas that Shaped the Modern Mind),这个书名也许更能说明作者的企图心,正如彼得·沃森在本书的“导论”的开始就引入了I·柏林的故事。在经历了20世纪诸多恐怖事件后,这位哲学家和思想史家在去世前,一方面说“20世纪毫无理由地成为人类曾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世纪”,另一方面又说“仅有的一件事情是,我一生能够在恐怖中生活得十分安宁和幸福”。正是这个“现代思想”的突飞猛进的时代,一位思想者的某种悖论,促使沃森思考“我们的知识生产”的状况和特征,用一种“进化”和“累积”的信念做出如此繁重的书写工作,以此慰藉正在来临的新世纪。不过,我们肯定知道一个美丽新世界从来不会如此轻易的到来,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是“现代社会”的某个标志性的作品,这个诗集的名称也许一直昭示着美丽本身的苦难身世。
《20世纪思想史》[英]彼得·沃森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6.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