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麻雀
清早,叽叽喳喳的鸟儿叫把我从睡梦中催醒,顺手摸着床头的“农夫山泉”往嘴里灌了几口,倒过头接着睡。记忆中没有失眠的时候,从小父母就告诉我:男孩子要能吃能睡!父亲还常说:睡得好比吃得香还重要,精神足,学习、做事就先成了一半。所以到现在我仍保持着极好的睡眠传统,甭管多大的事,该吃吃、该睡睡。也甭管有多长的睡眠时间,睡得质量都挺高。
我睡房的窗外是一排茂密的垂杨柳,伸手可及。小区的院子年头久了,本来就不错的绿化底子就愈发显得郁郁葱葱,午夜溜达时幽幽静静煞有一番惬意。多年来,叽叽喳喳的鸟儿叫一直是我入眠的奏鸣。
好像没睡多一会儿,鸟儿叫的声音更大了,更近了,比往日清晰得多。翻身起来,穿了睡衣看个究竟。原来,一只幼小的麻雀不知怎的,跑到窗户纱窗与玻璃窗之间的夹层里去了,动弹不得。我好奇地观察起来:如果,我把纱窗左拉玻璃窗右拉就可以随时抓住麻雀,相反就可以放麻雀飞回空中。
麻雀是北方最普通的一种鸟儿了,小时候也管它叫“家雀(qiao)”,记忆中是最熟悉、最好玩的一种鸟儿了。那时候家里不富裕,父母又都上班,上小学前的两年我被送回山东老家大伯家寄养,印象中就有玩家雀的故事。
老家在济南附近一个叫王凤楼的地方,是个平原地带。进入六月,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就成了男孩子野跑的去处。小时候我是个沉默的孩子,常常一声不吭地在田野间疯跑到天黑,才闻着玉米秸子燃烧的烟味,回家吃饭。乡下的天空深邃而辽阔,如同倒过来的大海蔚蓝神秘而又遥不可测。空气中飘荡着的麦芽和泥土的气息,合着从村口回家时余烟渺渺的景象,一直像幅画似的存储于在我脑海的硬盘中。鸟儿婉转哀怨的啼鸣充盈于天地之间,这一切曾让我有过无限地喜悦和惆怅。
记得小时候,麻雀曾被当成“四害”,被政府下令“斩首”了的。每当麦收季节,村里的老人就用麦秸捆绑出若干个草人置于麦田的四边,用于惊吓麻雀。有时陪大伯看地,还会在凉棚的附近支上一直很大的网子,并把提早用烂皮子熬成的什么土胶抹到网子上——我们管这叫“粘家雀儿”,有时候一个下午能粘上二、三百只。傍晚回到家里,用带风箱的大柴锅烧家雀吃,就着贴饼子和芥菜疙瘩,那叫一个香。一次,我把还存活的麻雀捉到笼子里喂养,逗着玩,本是喜欢,到头来却常常是把麻雀养死。这样的麻雀我是绝不会烤了吃的,自己养过的鸟,心情自是不一样,看到鸟儿死了,往往难过好几天,悄悄埋到厢房后的枣树下,觉得结出的枣子已是麻雀的转世……
片片金黄的麦田,风吹逐浪高,如童话世界的仙境,就连从颗颗麦子的空隙中缓缓穿行的细碎阳光,也显得时那么的温暖和亲切。
上学了回到北京,麻雀也好像成了“好鸟”,不再人人喊打。在我居住的大院和小学校,最常见到的鸟儿还是麻雀。看他们快乐地飞舞在我们的视界,追逐、嬉戏、求偶、筑巢。清晨,麻雀清脆的啼鸣盖过人们的喧嚣和昆虫的鸣叫,和我们的心一起飞翔。在阳光灿烂的少年时代,我常常搬着父亲自己亲手制作的躺椅,置于我家门前的大柳树下,在麻雀的鸣唱和穿梭飞行的声响中朗朗读书。那独处的时刻,如隐秘于深山之峡谷,只有绿叶的清香,没有世俗的尔虞我诈、没有城市的繁杂,静谧的心境和闲逸的思绪让人怀念。
不知什么我想到了这些。也许出于对鸟儿的怜爱,也许是想摸摸他的羽毛,我一拉沙窗一把抓住了那只幼小的麻雀。麻雀惊恐地在我手中挣扎,不失时机地啄着我的手背。我用左手抚摸几下羽毛,还是决定放飞麻雀。一个腾空,褐色相间的麻雀瞬时间溶化于漫漫蓝天。这一刻我很是惬意,一连好几天心里都舒服。
小时候爱鸟很单纯,并不懂得爱也有自私与否之说。违背鸟儿的意愿去爱鸟,把鸟儿关在笼子里饲养,使鸟儿失去自由飞翔的天空,最终还是把鸟儿养死。其实,这样的爱从来不会圆满——结果总是令人遗憾和伤心。而把鸟儿放飞,给他以自由和天空,则是一种更深沉、更宽广的爱。
爱,有时需要沉默。
爱,有时需要轻松和释放,而不是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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