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2日，我和EPK站在人民广场的喷水池前面，正前方是上海市府大楼。那几天我刚把长篇小说《追随她的旅程》写完，手头没事，听说我家后面100米处要造磁悬浮，小区附近的居民已经闹起来了。那几天出门，我看到小区门口贴着环保局的公示，关于磁悬浮的污染问题。就我有限的理解力而言，这份公示是告诉我们，磁悬浮完全无害，无辐射，无噪音，很安全。但是房价已经跌了，我住的那间破房子还是我爸爸和EPK的爸爸当年给了我们一笔钱买的，根据上海房产的升值速度，它已经翻了不止一倍。我是个穷人，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花女孩儿的钱，当然她们都是些阔女孩儿。忽然发现自己有了这么一笔可观的产业，也很高兴。毕竟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去花女孩儿的钱，何况我已经结婚了呢。但是房价跌到只剩70%的时候，我就像一个被钉死在墙上的昆虫标本一样，提前退休是不可能的了，假如我想离开这里就必须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人的一生，付出点代价倒也无所谓，我也见多了，但是，为了离开一个地方就要让我白干5年，这件事有点说不过去。我所有的时间现在都可以用金钱来计算清楚了，已经到了这个年纪。

 

读书太少实在很不好，那份环保局的公示我死活看不懂，它告诉我，我即将生活在一个国家允许的四类噪音标准地区。国家允许的？国家是不是也允许塔克拉玛干沙漠有十类噪音污染。作为一个写字的人，我天生对这种语焉不详的字句敏感，回家一查，四类噪音标准是指一种活人无法忍受的噪音，工矿企业都只是三类标准。于是我决定去散步。我是个写字的人，已经到了神经衰弱的年纪，现在我打算让那些制造噪音的人也神经衰弱一下。

 

在人民广场的喷泉前面，我对EPK说，我马上就要有个女儿了，为了她，我不怕去坐牢。然后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租房子，住在一个朝北的小单间里，那阵子我写了很多诗，到了春天满屋子的蟑螂眼瞅着它们由小变大，喷一次药水就死一批，但是死不完。当时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大概和烂仔也差不多，我非常害怕警察把我送回故乡去，我连暂住证都没有一个。

 

我对EPK说，我很为你自豪啊。我看着你从一个胆小的女孩变成一个英雄妈妈，你依然害怕蟑螂但是你不再害怕警察。我希望我的女儿也有这样的勇气，但是不要去坐牢，坐牢就让她爹去吧。在广场上，我、EPK，还有临时叫来的胖子一浮，我们三个一起站在人群中。说实话，尽管我是个70后，但还是没见识过大散步的场面，我那个鬼头鬼脑的故乡是不会有这种好事的。活了35岁，我站在人群中感到自己像个无知的小流氓。我不懂法律，不懂怎么去选举，不懂怎么散步，我这辈子唯一选过的RM代表是工厂车间里的一个女管理员，我他妈的也不知道把她选送到哪里去了。后来再选代表，我一概选机器猫和阿拉蕾，再后来就没人找我了。

 

那天在人民广场，有一对老夫妻站附近看热闹，后来警察封锁的时候赶他们走，有个警察叉住老头的脖子，把他往外推，又冲过来五六个警察。死胖子一浮差点冲过去跟警察打起来，要真打起来他就不用去出差了。我后来想，有一天，我和EPK都老了，站在人民广场上，不知道会不会有个警察来叉我的脖子。我的女儿肯定不会为我去打警察，也打不过。那我就只好哭着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