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文  六盘散人

文 化 断 想

一

    现代文明的光环下面，总有一道广普而苍茫的弧线,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一抹远年的泪痕、一句久历沧桑的嘱告。使你在领受了这光的洗浴时，不免生出一点犹豫、疑惧、羞赧，甚至愧疚来。你好似娶回了娇好的妻子，正在喜出望外，却见年迈的母亲默默地背转了身去，心里猛的一揪，然后恨自己太过张扬，不够检点，甚至是忘恩负义。也许这正是文明演进的一种方式。其间充满了无究的诱惑与瓜葛，让你在喜新与恋旧之间，在坚守与违离之间，在逐流与特立之间，悠思百转，饱受煎熬。

二

    多人口的中国，现代化的水平似乎越来越多地依赖居住的情形来衡量。于是各地的居民区建得风风火火，大批的居民不断地更换居所，这温度怎么也降不下来。可以断言，任何一个乔迁新居的人当他搬完最后一件家什，一定会在旧屋里再走上一圈，拍一把黝黑的墙壁，在心里念一句：对不起。同样，任何一个久居豪宅的人，也一定会在某一个清闲的午后，忽然惦记起早年的老屋来，于是打开窗户痴痴地了望，抑或翻开相册，抖落一地的逝水流年。然而，当他关上窗户、合上相册的时候，心里想的也一定还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城市在扩张，楼宇在攀升。那些密集的窗户下面，会有多少颗心灵蓦然回首，翻然沉思，慌张地捡寻，嘈切地告慰？然而，城市毕竟是城市，它以快速地蜕变撩拨起人们的欲望，也败坏了人们的精神，它汇聚了天下精华设下大排场，却将一缕绵绵悠思遮遮掩掩地收藏。这正是城市的功勋与罪孽所在。

三

    其实，与此相似的还有许多。譬如，不小心丢了自己习惯的一支钢笔吧。奇怪的是，在这支钢笔没丢之前，似乎不曾觉得有多么好，也并未写起来就爱不释手，甚至于常常有一点厌恶感。可是丢了之后，感觉就会不一样。要写东西了，就会想起它的不一般，既是买了更好的也会暗暗地觉得不如它。对于旧日恋人，这种情况就更加明显。很多人对于小时候曾经暗恋的同学或邻居，怀有毕生难以磨灭的好感。一副灿烂的笑容、一个羞窘的眼神、一双飞舞的小辫、一串甜蜜的笑声，映衬在古朴清新的乡村背景上，就是一副情感的图腾。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会祛除一切陈滓，把它呈现得似梦似幻、如痴如醉。于是有人按捺不住现实的寂寞，非要去揭破那层迷雾，自然而然，又会留下无穷的感叹。可见，人对于生活的许多美好感知，大多源于自己的臆造。对于过去的一部分是如此，对于未来则全是如此。这种美好若停留在想象的层面上，它的色彩最艳丽，魔力也最强，给人的危害就最大。可是，这却正是人生的最大魅力所在。没有想象和欲望的人生，还有活头么？所以，人就是天生要消受这样的折磨之苦，并且把它当作生之荣耀。

四

    这种现象，助长了网络的流行。网络犹如记忆，渲染了人的激情，放纵了人的欲望。它把现实世界里需要时间和距离来完成的游戏，变成了立竿见影的魔术，使人随时随地陷入梦境。它给人们提供了有限的生活实用性，却给人们的幻象提供了无限可能性，甚至造成了人性的巨大裂变。当然也不能否定实现人格的合理流转的情况存在。许多智者把现实的人生交给家人，把浪漫的激情交给网络，做了一个有滋有味的双重人。许多庸人，则不然。

五

    有人说世界越来越小，地球就要变成一个小村庄。我不以为然。其实，地球变小也只能变为城市，并不能成为村庄。城市与村庄有着本质的区别。村庄连接着历史，而城市追逐着现代。村庄承传了历史的刚健与旷达，富于乐观精神与戏谑性，它把快乐献给社会，把烦恼留给自己。而城市却收养了太多的孤儿，它把快乐留给自己，却把孤独与烦恼当作盛宴，与人分享。古人因为把孤独苦痛自己品尝，走向内心的玩味与抒发，从而留下了伟大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