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已是正月二十三,年节将尽了。
 
   
年过到了今天,就算是完完整整地经历了过年的五味——酸、辣、苦、咸、甜,也即“向往→欢娱→厌烦→麻木→留恋”。过了一年,长了一岁,生活复归于原来的节律。回首的心情一时酸酸、一时甜甜,不知其何味。回想小时候,虽然时事震荡,衣食短缺,但是世风清淳,人情味儿足,年倒是过得俭朴自然,充满情趣。
 
   
家乡有句俗言:有钱没钱,杀口大猪过年。农家清汤刮面,长年不见荤腥,就把养一口过年猪看得最为重要。因此,杀猪就成了过年的第一仪式,也是年节的一大盛事。孩子们一过腊月八就天天盼望杀猪,对侍弄猪的脏活也变得格外勤快而乐意,听见谁家的猪杀了就十分艳羡。于是村里就有了一个潜规则,谁家杀猪都要把家门、邻里一齐唤去吃肉,解个眼前馋。知是肉量好的,就要奉上猪脖子上部最肥厚的部分,不切、不炒、不卤、不酱,就是白生生、肥埻埻、热腾腾的四方水煮肉块,拈上精盐再用筷子一插,大有水泊梁山里那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天下草民一家亲”之感。记得初见本村一能吃者这样用筷子举着肉块吃,口角的油流下来又吸上去,吓跑了近旁几个小青年,心里特别受震撼,明白了“馋”字的威力和改革开放初期农民生活的艰辛。在村里跟了父亲做食客,也获得了一项重要经验,新杀的而且是在别人家吃的第一次肉,常常是一年里吃肉最香的一次。
 
   
那时,对农家而言,一口猪就是半壁江山。一年的庄稼勉强糊口,年末岁首再杀一口猪就有了大半年炼锅底子的材料。因而农家的过年猪是越肥大越好的。庄户人家重于吃油,轻于食肉,不像现在的城里人买肉专挑瘦,不拣肥。每杀倒一口猪,卸下脖子来,人们就要伸开五指上去等量,看看有几指厚的膘系。当然是谁家的柴草宽、面食大,谁家的猪就养得肥大,反之亦然。那猪就是各家儿发表的关于日月过活的“白皮书”。从十冬腊月到正二三月,年猪的大小肥瘦一直都是庄户人家来往走动谈论的主要话题,可以称得上是农家一种关于猪的年文化。记得我家的过年猪在村里一直是中不离儿,三四个小伙子就可以结果其性命,不必如邻家那般非动用几个格外强壮的劳力不可。家里杀了猪,母亲就要跪在炕头切几天的板油和肥肉,嫂子就立在锅台边吱吱拉拉地烧炼,猪油的腥味在院子里游荡,把年节的气息烘托得愈加浓郁。
 
  当然,在孩子们心里,吃肉解馋、日月过活倒在其次,顶要紧的是杀了猪就有了他们过年玩乐的一切。一是摘了猪尿泡吹气当球踢;二是拿了猪鬃、猪毛换火柴做火枪。穿着连了好几冬的破袄烂衫,在场院里最是着冷显眼的地方,兴高采烈地燃放自制的土玩意儿,母亲在窑洞里喊一声“冻死了——快来暖一刻再去”,就跑回土炕上趴一会儿。一时不冷了,就又蹓出去玩,仍是兴高采烈,百玩不厌。
 
   
现在给孩子说起这些,孩子觉得老土、好笑、不可思议,有时候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丰足的时代里,过着乏味的年节!年味之变,不免令人为之感慨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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