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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父母的九首诗

(2013-10-24 21:52:32)

一路告别童年、青年、中年,终于来到了50大岁。
所以,再也不用担心麻烦英年早逝甚或是夭折那些词了。
已经赚了太多的岁月,剩下的日子将枯守满园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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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  为什么总是这么多此起彼伏的疼
——写给病中的母亲和诗人郑玲

 

秋天狰狞的面孔 
从云端突然窜起
然后像一张巨大的网
罩下来

 

还没来得及让人做出任何反应
一个幽灵似的词
就风一样地刮了起来
秋天  为什么总是这么多此起彼伏的疼

 

写诗  只是用了一个词
可这个秋天的疼是多么的具体
在北方  或者更北
就像那些倒伏的稻穗   痉挛着
她们互不相识
但谁  才是生下我的那一个
此时已不再重要

 

疼   让俩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
     和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地方
在我心里撕扯成一个结
她们   不论饱读诗书   还是大字不识
都挣扎着  试图用自己羸弱的身躯
筑留我和死亡之间最后的一道屏障
而这份痛着的爱   和爱着的痛
才是这个秋天这些疼突如其来的原因

2013/10/17

 

金婚父母
 
父亲一生说的话  如果写在纸上
可能比这首诗也长不了多少吧
但我羡慕你  敢在铁蹄下出生
肯饿着肚子娶我的母亲
 
所以我格外敬重沉默寡言的人
不说话  就可以节省更多的时间和体力
做事情  且父亲选择了做好事
一个写字时连自己的姓氏都嫌复杂的人
能成为十里八村最好的铁匠  甚或是最好的木匠
我都可以不称奇 
但在无米之炊的年代  你名扬四乡的厨艺
难道是天赐?
 
爸爸妈妈  一对原本陌生的人
相亲相爱携手半个世纪
这五十年  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似乎已不再重要  两位快八十岁的老人  
让他们如今也快五十岁的儿子
仍有一个父母双全的家 
谁还能说  人间就没有天堂
 
爸!
妈!
请原谅与你们的金婚相比
几乎是颗粒无收的儿子吧
除此之外  我还要向苍天跪求
一颗荫及子孙的“钻石” 
以及全家的“福禄寿”

2013/01/20父母金婚纪念日

 

母亲病了
 
从我居住的小村到省城  这条路
三十年来我已不知走过多少回
但今天  这短短的一百五十公里
感觉比一生还要漫长
 
少年时  我就曾无数次
从母亲病重的梦中惊醒 
直到离开小村去省城上大学
最担心的也只有一件事  就是哪一天
家中突然有电报发来
后来我历尽沧桑  四处漂泊 
但每一次电话响起   仍最怕屏幕上 
显示家中的号码
 
此刻  凝视着躺在车内 
面色苍白的母亲  是那样的亲切 
又是那样的陌生 
这种感觉  好像一下子让我看清了自己
作为一个村邻们有口皆碑的孝子
我给了他们最好的房子  最好的食物
也花了很多年的时间陪他们一起住在乡下
但母亲的脸  那张病痛之中依然慈祥的脸
那张看上去怎么也不该有些陌生的脸
突然就把一个人彻彻底底地打回了原型
我  实际上是一个
浪得虚名的不孝之子!
 
已有多少年没有仔仔细细地端详过母亲了
已有多少年没有好好地坐下来陪母亲说会儿话了
已有多少年没有给母亲一个踏踏实实的拥抱了
又是多少年  一直漠视着母亲盼孙子
这一最简单的愿望
 
此刻  背上的母亲
是那么的轻  又那么的重
想想当年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儿
在北方没有一丝炉火的寒冷的冬夜
用她微热的体温  为襁褓中的我取暖
再想想一生要强的母亲  老了后愿意在村邻们面前
偶尔抢抢风头  或是偶尔的一个粗口
竟也会让自己的内心  曾涌起过丝丝的难堪
母亲   此刻看着你瘦弱的身躯布满了针针管管
我不知道自己这个罪孽深重的逆子
除了不停地含泪写下这些文字 
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  才可以熬过这
痛彻心肺的漫漫长夜
 
年少时曾以为  一旦失去了母亲
自己是不能独活的
现在我也老了  心里才渐渐明白 
如果有一天真的没有了母亲  还得活下去 
只不过  就再也无家可归了

2012

 

回家
 
没做过父母的人  惶惶不可终日
年复一年地在路上——回家的路
而所谓的回家  就是不停地
来来回回 这符合一个孩子的天性
 
血浓于水  无话可说
这恐怕是父母和孩子都老了的缘故吧
清明的细雨中  我看见年近八旬的父亲
仍和我一样  佝偻着
跪在祖父的坟前磕头
再想想自己  最终也要和烟波浩渺的往事一起
安卧在这一撮黑土里
这就是我的家  我的每一个家人的家
世上所有人的家
 
忽然夜半醒来  被独坐床前的母亲
吓了一跳  母亲的眼神 
犹如五十年前  看自己怀抱里的婴儿
这一刻我暗自庆幸  到了这把岁数 
父母依然健在  自己仍是一个
来路清楚的人

2011

 

父亲
 
我常常为乡邻们感动
感动于他们的纯朴和善良  以及他们
面对土地时的勤劳   和面对贫病交加时的勇敢
但在我的心里
能把纯朴善良勤劳勇敢这些词汇
系于一身的  却只有我的父亲
 
父亲没读过一天书  不满十三岁
便靠一支小小的牧羊鞭
独自赡养我四体不勤的祖父
和一生都神经错乱的祖母
一支小小的牧羊鞭
同时还要供养   我两个读书的姑姑
和四个尚在年幼的叔叔
 
后来父亲先后做过铁匠  木匠
并和我贤能的妈妈一道
抚养了我的三个舅舅
也把我和两个妹妹  一个弟弟
一一养大成人
 
父亲属牛  七十二岁
今年我狠狠心抛下所有的事物
陪父亲在家整整呆了半年
离家的时候  还没等我的汽车走出他的视线
我就远远地看见
身体硬朗的父亲  已开始在院子里
翻晒满地的苞谷了

2010

 

父亲这辈子
 
父亲出生的1937年
正是兵最荒马最乱的年代
何况我的家
就住在东北的松花江边
 
我想  父亲这一辈子
心中一定藏着很多故事
但七十岁的父亲  却总是平静的
就象一辈子  只是一张白纸
 
在挨饿的童年 我曾不止一次地问父亲:
你小的时候
这里真的有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吗
父亲总是苦笑着无语
 
后来我长大了  走南闯北
偶尔回一次老家  见到父亲的第一句话还总是要问
家里的粮够吃吗
虽然常常还是无语
但我再也没见过父亲苦笑
 
现在 七十岁的父亲
每天还坚持骑自行车
去一公里外的县城为家里的杂货店进货
说是为了锻练锻炼身体
其实我知道
父亲是为了省下那来回的几元车钱
直到几天前 弟弟才偷偷在电话里告诉我
去年的一天 在回家的路上
父亲的自行车被一辆农用车撞翻了
等弟弟们赶到现场的时候
肇事的农用车已被父亲放走了
而父亲
正一脸憨笑一瘸一拐地捡拾着
被撞翻满地的杂物
 
那一夜 我总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想想一辈子与世无争的父亲
多么不容易熬过了那些缺吃少穿的日子
才把我从乡村小学送进县城中学
又从县城中学把我送进省城的大学
我也深知父亲是多么的以我为荣
可我为什么  却总是除了那句
家里的粮够吃吗
就再也和父亲
无话可说呢

2009

  

这辈子 最想和父亲喝一次酒
 
我意志薄弱  却总想这辈子
能坚持点什么
所以  从小到大
我没沾过一滴酒
 
而父亲一辈子喜欢酒
我想  除了我
还有弟弟妹妹们生下的那几个可爱的宝贝
酒  就是父亲这辈子
最大的乐趣
 
这要感谢我贤能的母亲
16岁之前我几乎没偿过鸡蛋的滋味
那时在我家  鸡蛋是唯一的货币
一半换我的作业本
一半换父亲的酒
 
这些年  我带回的所有茅台
都被父亲原封不动地摆上了货架
而他自己
却一直喝那种最便宜的
散装白酒
似乎在父亲的眼里
真正爱酒的人 酒是不分好坏的
而母亲也常说
父亲爱酒  但几十年从没醉过
 
今天  是父亲70岁的生日
而我还在他乡  并已少小离家三十载了
就算父亲一定长命百岁
算一算每年春节的三五天团聚
剩下的30年 我还能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
累计也超不过半年
 
这样想来突然让我难过至极
父母省吃俭用把我养大
算上此前的30年  再加上此后的30年
整整60年啊
我陪伴父母和还能陪伴父母的时间
加在一起
竟然还不到一年?
 
此时  我只想万步并做一步
赶回父亲的身边
我想  对于年迈的父亲
就算我把天下所有的美酒都送给他
也不如在他70岁的生日
陪他醉上一回

2008

 

父亲今天七十岁生日

 

弟弟兴冲冲打来电话
说今天是父亲七十岁生日
我说  知道了
然后  是弟弟几秒钟的无言
然后  电话挂断
 
我知道  弟弟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我也知道  今天如果我能出现在老家
对父亲来说
也许好过请十个唱戏班
 
但我今天没有回去
甚至  也没像往年那样
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找一些借口

2007

 

饮九月初九的酒
 
千里之外 九月初九的炊烟
是一缕绵绵的乡愁
挥也挥不去 载也载不动
我看见儿时的土炕 和半个世纪的谣曲
还挂在母亲干瘪的嘴角
摇也摇不动的摇篮 摇我睡去
摇我醒来
我一千次一万次地凝视
母亲 你的眉头深锁是生我时的喜
   你的眉头深锁是生我时的忧
 
千里之外 九月初九的炊烟
是一群不归的侯鸟
栖在满地枯叶的枝头
我看见遍野的金黄 和半个世纪的老茧
都凝在父亲的手上
三十年了 总是在长子的生日
饮一杯朴素的期待
九月初九的酒 入九月初九老父的愁肠
愁 愁老父破碎的月光满杯
愁 愁老母零乱的白发满头
 
饮九月初九的酒
饮一缕绵绵的乡愁
饮一轮明明灭灭的新月
圆也中秋
缺也中秋

1992

相关链接:

《集后》第41—64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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