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胸膛上撒个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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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村胸膛上撒个野
李丹崖
每每过了腊八,皖北清晨的旷野,地上常浮动着一团氤氲之气,是雾气,也是地气升腾。旧年,唯有背书包的孩童或是挎着粪箕子拾粪的老者才能看到——需要起得早。道在屎溺呀,求学之道,拾粪之道,在此有了共同点。
鸡鸣喈喈,天光破晓。放了寒假的乡间少年,总算摆脱了课业束缚,在旷野奔跑。吆喝声遍地,如种子,在田畈的麦趟子里轰然发芽。腊月里的呼朋引伴声有多少句,田间就有多少粒草籽醒来,感觉草籽们蜷缩的梦想都是被乡间少年唤醒的。
吾乡有汉砖,上有字曰:沽酒各半各。打了酒,一人一半且吃去。远在一千八百载以前,乡人即有AA制。在乡野,少年亦懂“各半各”。你从家里地窖拿了红薯,他从家里地窖拿了土豆,还有人偷偷从家里倒了米酒来。于乡野,掘了一个小地槽,上面用木棍横陈,上方摆放红薯、土豆、花生等诸食,“红薯窑”烧起来。这应该是乡间最小的窑口了,先用树枝火烧,再用周遭烧得烫手的土坷垃闷之,约莫半个时辰,田野里的烟霭散尽,窑里的食物熟了,扒出来,分而食之,也会呷饮一两口米酒,甜且辣,让人禁不住有奔跑的冲动。
北风呼啦啦地吹过,在旷野如入无人之境,长风行走,像是雷厉风行的汉子。他们扛着行囊,从他乡归来,或是务工,或是做生意,年关近,谁不归家?远远地,望见了村庄,脚步生风,望见了一众孩童,有的还能认得,有的已经认不出了,在外一年,故乡的孩童个子已经窜出半头。近前来,给村子里的孩子来了一顿“摸头杀”,少年的眼尖着呢,这不是邻居二叔吗?行囊里,稀奇改样的糖果掏出来,分给孩子们。这是如我一样的乡间少年对“打工族”最早的认知。
雾散后,有鸟连翩飞过。从这个村庄的梢头飞到那个村庄的梢头。在皖北,候鸟远走,剩下的这些土著鸟类,冬月无他事,就在它们的领地梭巡。近年,乡野就是简版的乡野,黄宾虹一样笔墨晕染的乡村,简笔勾勒的草木,几笔寥寥,有水落石出之美。那些鸟雀,多为麻雀、灰喜鹊之流,在乡村与乡村之间互传鸟语:那个村子里谁家煮了肉,这个村子里谁家粘了糖,鸟儿们都知道。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一进腊月,皖北的乡村就如同走进远古的诗词,或是说,穿了了古诗词的裙装。炊烟袅袅升起来,这是母亲对旷野里的孩子们唤归的信号。该吃饭了!孩子们唱着乡间的童谣归家去——
腊月里来二十三,谁家姑娘花衣衫。
村头念书混小子,细眉亮眼执手看。
继而是一阵笑声,那笑声的分贝太大,把烟囱里的炊烟都震斜了。
腊月的皖北旷野,冰雪盛大。雪下的齐膝深,此刻,大人们已经扫院劈柴,准备杀年猪、蒸年馍。少年们,则跑到旷野里去打雪仗。印象中,少年时我们除却打雪仗,最常玩的一种活动是吃雪。到最最僻静的乡野麦田,捡麦苗最上方的白雪收集一小捧,加入一两粒糖精,往复捏着,最终成一个雪坨坨,啃而食之。甜,从舌尖蔓延,凉,从心尖上腾跃开来。祖父常说,少年是火做的,不惧冷,现在看,倒是真切。
就像武侠小说里常见“带头大哥”,乡野多有领头人。那时候,领着我们常去玩耍的是一位堂叔,他那时候喜欢做弹弓,不为打鸟,只为驱散偷嘴的鸟雀,也喜欢怀里揣着冬蝈蝈,通身发紫的那种,我们惊奇于这样的虫儿能过冬。堂叔还喜欢扛着收音机,印象中,收音机里常能听到崔健的歌,比如《快让我在雪地上撒个野》——
看谁敢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看谁敢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那些羊群都爱跟着鞭子走……
旷野,乡村的胸膛。在这样的胸膛上,回望那迷惘而躁动的一代,觉得很傻,却很真。真的就像旷野风中冻红了脸蛋的少年,还有那颗火一般的心。
(1430字)
《安庆晚报》2025年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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