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歌四章

李丹崖

 

【临涡小令】

 

这条发源于祥符的河流，

一开头就是好兆头，朝东南而下

谯郡、焦邑、谯县、亳、小黄城

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年轮

至于商周的雨，汉唐的血泪，悯农的汗，

加入其中，融合勾调出一种独特的味道

同一条河流，岸边的作物熟了又播，播了又收

亿万吨河水，千百顷高粱、小麦、豌豆

共同酿下一杯酒，

老庄品过，魏武献过，刘伶醉过，七贤歌过

三千七百载的天空，醉倒了多少星星，

跌落在涡河的柔波里

 

三月桃花夹杂着小雨

独孤将军投戟的古井旁

一种酒曲，随了桃花的姓氏

五月芍药展颜

窖泥金黄

高粱、小麦、大米、玉米、糯米的爱情

发酵着，凝结成液体的火

不必翻阅史志，就知道

这样的液体，入了豪肠愁肠衷肠柔肠

化作了孟德短歌行、稼轩长短句，

也摇身一变，成了“晏欧”笔下的小令词章

 

涡河，还有两个可爱的名字

“戈”河，兵戈止息，观稼台上麦花香甜

“过”河，帝喾商汤、神农元化、建安风骨、恩怨情仇一一走过

——这历史的走马灯，掩面微醺，不曾断片

泻酒、举杯，喝讫，再来——

月下，掬一捧涡水，未见故人，却嗅到了酣畅的酒香

 

【对酒】

 

曹孟德言，太平时，吏不呼门

鄙人却怕，落魄时，友不登门

离职的那个午间，我一个人干掉了半斤白酒

辣——辣到我一度怀疑，耳鼓已炸裂，听不清

门铃，向晚、至夜都不行

蛐蛐声叫了起来，落在耳朵里的雨

推门谛听，有气喘吁吁的脚步

恍惚间，一杯清香、一杯浓香、一杯酱香、一杯芝麻香

终于明白了，把上述的酒都喝了个遍，就成了兼香

 

【飞鸟与酒】

 

在山中

每一粒鸟鸣

都是一杯酒

一杯酒饮下

耳孔飘满万千鸟鸣

密密匝匝的树叶，筛下阳光

想起旧时，父亲会在午后

筛一杯酒，同样是筛

阳光和酒的味道，父亲的味道

有可能是一种味道

 

有一年

我喝醉了，睡在太阳地里

远天里，有鸟飞过

我被那只鸟驮着

肋下生出双翼，落到了今天

 

【目光里的酒】

 

那日，你喝得醉醺醺

到了教室中，讲着几何和代数

竟然比往日更加逻辑清晰

你甩着满是粉笔灰的衣袖，

经过我

有淡淡的酒气

 

开过宾馆、干过酒店和服装店

当然还是老师当得最好

你心肠如此热，又如此单纯

生意做不好不奇怪

你时常深思，

勾股玄、函数定理、圆周率

跳进你正在发呆的眼睛里

那瞳仁，深邃得像一杯老酒

 

多年后，街上遇你

在你的店里坐下来

你开了瓶酒，我们边聊边喝

没有菜，只有往昔

你说着自己不适合当老师

耽误了那么多子弟

想起十年前的雨夜

你为了救一个女生

双手抓住了歹徒捅过来的匕首

鲜血、雨水砸起泥土的腥，

你满身的酒气

吓退了那个黑影

 《宝安日报》2023年11月0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