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无香

李丹崖

我看过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尊坐像大铁佛，低着眉，甚至腰身也微微有一些弯。大佛的脚边，一位穿着旗袍的女子一手摩挲着大佛盘坐的腿，抬头仰望大佛，她素面朝天，淡得像是一朵茉莉。不，如果你盯着这幅画看，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悲悯和淡喜，这时候，整幅画似乎又有了色彩，开始淡然地有了一些粉紫，像是一朵海棠。画面上的女子身姿婀娜，她与大佛相互对视的意境，已经远远超越了镜头所能描摹的感觉，画面上方的留白更让人神思遐飞，这位女子是林徽因。

这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林徽因与佛一起的合影，摄于1934年8月，地点是山西省汾阳县小相村的灵岩寺。摄影师不是别人，正是林徽因的丈夫——梁思成。

灵岩寺始建于南北朝时期，那时候，这里庙宇众多，香火缭绕，如雾垂天。随着历史的推移，到了清中期，这里逐渐寥落，又因为经常发生战乱，导致许多寺庙被毁，大铁佛裸露在外，成了“无家可归”的塑像。

因为工作关系，20世纪30年代，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先后4次到山西来实地调研，那时候，进入小相村的路泥泞不堪，山路崎岖，用梁思成的话说，犹如“难同入蜀，愈行愈疲”，但，他们还是坚持走访，多次来到了这里。为中国建筑及其文物古迹鼓与呼，对于抢救性的修复和保护建筑及文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是他们第二次来到山西，在业已荒废的小相村发现了这样一尊铁佛后，两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尊“低头前伛，现悯侧垂注之情”的大铁佛，林徽因看此铁佛很是欢喜，这样一个伸手的瞬间，被梁思成用镜头记录了下来。

殊不知，这样一张照片，对于大铁佛却成了永恒。后来，随着日军侵华战争的爆发，大铁佛逐渐失踪。有人怀疑大铁佛被侵略者盗走，但却始终没有见大铁佛在海外露面；还有一种说法，来自当地村民，他们说，日军侵华以后，为了驱除鞑虏，当地村民把这尊大铁佛运到深山熔了，做成了手榴弹。真若如此，大铁佛也可以算是走过了他完满的历史进程。

    近佛者，有善心，更具爱心。再次想起那张照片，仍觉得林徽因是淡然盛开的一朵海棠。众人皆知，海棠好看，却不妖冶，绚烂却又无香，海棠从不会通过香气取悦于别人，这又像极了低温素淡的林徽因。海棠无香，然而，这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美丽。

林徽因，在许多人看来，第一重身份应该是诗人和民国才女，第二重身份才是建筑学家。其实，建筑学家才是她的第一重身份，其成就远比她作为“作家”和“诗人”要大得多。20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中期，林徽因和丈夫栉风沐雨，走过15个省市，考察了近200个县市，测绘了2738处古建筑物，为考古和文物留下了无法估量的历史价值，很多不为人知的中国建筑正是通过他们的笔墨才得以蜚声海内外，也正是通过他们的奔走才有了山西的应县木塔、五台山佛光寺等得以重视和保护。还有更骄傲的是，林徽因曾参与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深化设计，这样的荣耀又有几人能及。

20世纪30年代，泰戈尔造访中国，在很多人的陪同下，来到林徽因在北平居住的四合院里，垂花门边，一株海棠开得正好，泰戈尔来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那株海棠和林徽因一样，笑语盈盈。

（1249字）

《知识窗》2019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