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尔克的秋日

李丹崖

早晨上班，走在林荫道取车的时候，一枚银杏叶落在我的背包上，嚓啦一声响，我望见一枚灿然的叶子划着弧线落下，顿时觉得秋天真的来了。

在皖北，我们一般是把银杏叶称之为“小扇子”的，小扇子都谢幕了，初秋蹒跚而来，对于我来说，最好的季节就要到了。气温清爽，满世界开始飘逸渐渐成熟的气息，这样的季节，桂花还没有完全香起来，微微的，让人想起三十岁的女子，轻熟，知性。

在这样的日子里读里尔克的诗歌，一定绕不开《秋日》，冯至翻译的全文我已经背诵不下来了，只记得最精彩的几句——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我最喜欢第一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赤橙黄绿青蓝紫，这时候的天地何其美好，是“好色之徒”的天下。何必还需要房子呢？那眼前的黄叶，让人想起这个季节流行的姜黄色衣衫，以及穿姜黄色衣衫的女子。天地之间，茅草的籽粒饱满，鼓胀着饱满的荷尔蒙；豆角在架上，肉质变得厚实，这时候最适宜拌了面来炒；肥胖的猫开始慵懒了，吃了午饭就鼾声如雷；邻居家那位精致的祖母开始给孩子煲汤，乌鸡汤给女孩子喝，羊肉汤给男孩子喝，自己则喝一碗银耳莲子羹，说是润肺。

也许太久没有和好朋友通信了。高科技到来以后，手写体已经变得弥足珍贵，我想，这时候不妨给远方的朋友写一封信，尽量的长一些，把自己故乡的落叶当作礼物装进信封，上面画一张笑脸，这就是自己最饱满的状态。

或者自己什么也不做，就在林荫道上踱步，看菖蒲熟了，鼻孔里飘满草木的想起，看路旁的水塘里，有人垂钓，有一下没一下的甩钩收竿，这个季节的螃蟹最美味。有风吹来，有落叶轻舞飞扬，落叶完全不似枝头的叶子那样水分十足，但是，落叶总是诗意而乐观的，清风徐来，它们就翩翩起舞，不似那些望风而逃的秋蝉，在秋风里吓哑了嗓音。

秋天是多愁善感的季节，里尔克多愁，在这样的季节，每个人都是里尔克，每个人心中都充满诗情。

清晨，母亲从石榴树上摘下一只心形的石榴。这只石榴长在两根树杈之间，是被挤压成了桃心形状。母亲说，看看，受压迫受挫折的石榴也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六岁的女儿接过话茬说，奶奶，你拿的是秋天的一颗心吗？

是的，秋天的一颗心。不管是石榴，还是梨子，或是柿子，甚至是还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的番茄，它们都是。

——这心心念念的秋日。

（1000字）

《大公报》2018年8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