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饵朝霞

李丹崖

吃吃喝喝，也是有境界的。明代美食家朱彝尊把食客分成三类：一是“餔餟之人”，即食量惊人，不挑食；二是“滋味之人”，为了吃喝，啥事都往一边搁；三是“养生之人”，对吃什么，尤为讲究。

这三类人相较，我还是喜欢“滋味之人”，唯滋味而论，坦荡荡，喜欢吃什么就是喜欢，毫无顾忌，毫不保留，是典型的直肠子“吃家”，而“一、三”两者与之相比，“一”明显是饥不择食，毫无味道可言，“三”是前怕狼后怕虎，吃喝也来得这般扭捏不自在。

吃喝嘛，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真性情，连吃喝都“装”的人，生活该有多累呀？上菜一切随云走，举箸万般抛脑后，且吃去。

我一直喜欢谢灵运这样一个句子，只不过，今天我想拿来改一改，那就是“闭门即是深山，烹菜随处净土”。闭门，则隔绝一切纷扰，烹菜，则眼神之在方寸之间瞩目，手腕只在一釜之间倾力，何其专注的一件事，几乎接近神圣。

有人说，清晨醒来，挎个篮子，到菜市场里走一遭，能弄明白很多生活的道理。道理我懂不太多，有一点是我深谙：能抢到最新鲜的食材，犒劳口福，进而舒畅身心。在传统媒体逐渐没落的今天，有很多中老年人还盯着电视看，不在新闻，不在偶像剧，更不在娱乐节目，而在美食类节目，在节目中看到了某一菜肴的烹饪方法，也亲自下厨，试验一番，给老伴儿，给孩子，给自己，这样一种尝试，就饱满了自己的成就感。

我们不得不承认，有许多人，一旦做起饭菜，厨房即是道场，案板即是蒲团，如进入禅定一般，不为外物所扰，不被他人所侵，他脚下所处的那几个平方，就是他的天下。老子云：治大国若烹小鲜。老子兴许也是烹饪高手，不然，他怎会那厨房间事来论天下？我们也可以想见，数千年前，老子在涡河岸边的一间厨房里，小心翼翼地煎着几枚小鱼，那鱼，是方才从涡水里钓上来的，何其鲜美，连翻动它们都不敢有大动静。

毫无疑问，一个人，一旦专注于做某一件事，最容易见成效。而对于一位烹饪美食的“吃货”来说，做菜堪比做人，菜品可见人品，口味可睹心性。吃素斋的僧人清心寡欲，大鱼大肉的张飞孔武有力，在餐桌之间波澜不惊举箸的人多半是智者，撩起手臂上桌者，要么大大咧咧，要么毫无教养。

饮食文化，也是慢品文化。说得太白了，反倒失去了其雅意。近期读了陆游太多的诗篇，这位骨子眼里渗透出来的“老馋”，常常在诗作中提及美食，有一篇写成都的《饭罢戏作》，在餐盘之间见深意，在碗盏之间显江山。请允许我录下来——

南市沽浊醪，浮螘甘不坏。

东门买彘骨，醯酱点橙？

蒸鸡最知名，美不数鱼蟹。

轮囷犀浦芋，磊落新都菜。

欲赓老饕赋，畏破头陀戒。

况予齿日疏，大脔敢屡嘬？

杜老死牛炙，千古惩祸败。

闭门饵朝霞，无病亦无债。

“闭门饵朝霞”，何其的清高孤傲，一下子把自己升到了云端，最终，他还是要让自己接地气的，“无病亦无债”，“我”就是个逍遥自在的快活人，神仙亦如何，不如做吃货。

 （1150字）

《安徽商报》2015年7月23日“岁食记”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