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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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李丹崖故乡草木大地副刊 |
青草气息
李丹崖
有个朋友,是湖南人,她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得:想起故乡,鼻孔里常常萦绕挥不去的槟榔气息。
是的,这是故乡的味道,来自故乡的草木,草木若有灵,被一处区域被移栽的另一处,时隔多年,不知道它会不会想起当年与它擦肩而过的人。
人与草木,都是大地上行走的作物。人用脚步往远方开拓,草木用头稍向天空生长。在生长与生长之间,它们记住了彼此的体香。
玉米叶
我常常在梦里回到故乡的田垄,青青的玉米,足足有姚明一样的身高,我和母亲钻到玉米地里,一行行拽下来玉米根部的黄叶,用来喂牛骡。在故乡,我和母亲的这一举动,被称作“访玉米叶”,一个“访”字,极其文雅。在很多人眼里,文雅似乎是读书人的事情,和乡村压根不沾边,此刻,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意象,在故乡的玉米地里有了交集。
母亲访玉米叶的时候总是速度很快,哗啦哗啦,玉米根部的黄叶在母亲手里上下跳动,母亲一边“访”,一边蹲着向前挪动,攒起了一小把,就把它放在腋下,不一会儿,怀里就满满的一大捆,抱出来,放在地头,复有回到玉米田里。我呢,总怕被玉米叶划到胳膊,慢腾腾地在后面挪着,母亲也不催我,她知道,我是个小胆子,总能想方设法追上来,哪怕漏掉不少黄叶。
暮色四合,玉米田里的光线也已经暗下来,我和母亲拉着满满一板车玉米叶回家,到家后,把玉米叶掀在院子里,把铡刀抬出来,酷嚓酷嚓,“访”下来的玉米叶以约莫两寸为单位,被铡刀切割,淘洗之后,撒上些许草料,就能变成牲口的美餐了。
那时候,还没有《舌尖上的中国》,但,我和母亲从访玉米叶,到铡玉米叶,再淘洗、拌料整个过程拍下来,佐以黄牛咀嚼的声响,完全可以拍一部《牲畜舌尖上的乡村》。
干完了一天的活,用木桶里事先晒好的温水冲个澡,坐在床边休息的时候,身上仍有淡淡的玉米叶香。
黄蒿
黄蒿为什么叫做“黄蒿”,我问了几辈人,都不知道。
黄蒿通体青绿色,一走近它,就有一种浓郁的青草香,香中带苦。世间大多苦的东西都能败火,黄蒿也是,能清热,治疗疟疾,还能消灭身体里的寄生虫。在我们村子里,要数进粮家四周的黄蒿最多。
进粮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材并不高大,留着平头,喜欢抽烟,尤其喜欢抓蛇。据老辈人说,进粮从十岁左右就不惧蛇,望见了蛇就伸手去捉。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进粮的父亲去世,在父亲的灵柩前,他曾亲手捉过一条红花蛇。
老辈人都暗叫不好,说蛇身上附着的都有灵气,那条蛇说不定就是进粮的父亲。进粮不管这些,抓起来就去找刀,孰料,一不小心,被蛇歪头咬了一口,那手面当即就如放了发酵粉的馒头,喧腾起来。
进粮的母亲赶紧抓一把房前屋后的黄蒿,揉出了汁水,涂抹在进粮手背的创口处,然后用绳子系住进粮的手腕,不停地用黄蒿汁在手背上清洗,说也奇怪,不多时手背不肿了。进粮的母亲小时候跟着父亲学过几天中医,懂得些许解毒之道,况红花蛇的毒性不大,又加上黄蒿汁的功效,进粮很快痊愈。
进粮的手好了之后,并没有改掉抓蛇的毛病,与此同时,他还在房前屋后遍种黄蒿,有事没事的时候,他总喜欢揉一些黄蒿在手上,清香微苦,进粮说,黄蒿是他的香水。所以,村子里的人,每每闻到黄蒿味,就知道是进粮远远地走过来了。
小蓟
我小时候最讨厌的一种植物。
这家伙自打从土里拱出来,就浑身带着刺。给牲口割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它,手被扎得生疼,疼里还带着痒,十分难捱。
在故乡,小蓟有个十分萌的名字,叫“气气伢”,估摸着,小孩子都怕它,才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小时候读人教版课本,读到鲁班发明有一天上山伐树,在攀援的时候,无意间抓到一种植物,手被扎得冒血丝,鲁班仔细分辨,原来这种植物,叶子边缘全是齿状的刺,所以才会划上自己,于是,灵感乍现,发明了锯子。
这种植物就是小蓟。
小蓟是故乡大地上的愤青,随处都可以见到,在野草丛中,时有出没,一不小心,就黑你一下,疼得你半天抓挠不是。
这种植物的药性和它的样子一样,令人哭笑不得。它的刺可以划上人的皮肤,可笑的是,把它的叶子捣碎了,敷在伤口处,又可以止血。真是阴阳雌雄都在它身上得到了体现。
翻阅《本草》,发现小蓟属于“菊科”,这样浑身是刺的愤懑小子,怎么会是菊科呢?菊花多温文尔雅,估摸着它是菊花中特立独行的一种叛逃者吧。你只需要闻一闻它的味道,就能知晓,嗯,是的青草香,呛人的青草香。
(2153字)
《人民日报》2015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