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记

李丹崖

光阴似箭，是一支冷箭，无声无息地穿过，瞬间就立秋了，我家的石榴才刚刚半大，街面上，已经有人推板车在卖石榴了。

立秋两个字真好，有一种谷仓廪实的安全感。这就好比多年前，大多数家庭都猛生孩子，只为孩子长大了，有个“帮锤”的，万一与人动起手来，好有个照应。

去怀远回来，有人送我两个石榴，一路上，车厢颠簸，我一边吃石榴，一边看路两旁已然旱得枯黄的庄稼，手里的石榴，陡然让心底生津。

坐的是条件不怎么样的中巴车，车况不好，车上，有位老农抱着个女娃，脸蛋红彤彤的，像高原红，也像极了我手里的石榴。我把石榴分一半给孩子吃，孩子每吃一枚石榴子，都冲我看一眼，我逗她，羞赧地笑了，露出一排不怎么整齐的牙，像极了石榴子。

张爱玲也喜欢吃石榴，她剥开石榴皮，竟然说那一粒粒石榴子是一枚枚玛瑙骰子。多妙的比喻，从她吃石榴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她的人生亦是一场豪赌，尤其在感情上，她押错了宝。

石榴有着美好的寓意，见过一个工艺品，上面一只蝙蝠，下面一只石榴，按理说，蝙蝠和石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呀，为什么是在一起。懂行的人给我说，这是寓意“多子（籽）多福（蝠）”。真够能想的。

石榴也够媚的。武则天曾写过一首名为《如意娘》的情诗：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是呀，这样的石榴裙何其了得，盛唐两代君王都拜倒其下。

我喜欢看人画石榴。不喜欢别人画得中规中矩，我认为，石榴生来就是属于国画的，应该被画得龇牙咧嘴才喜庆，好比画钟馗，若是非要画成一名儒生，何以捉鬼？

我是皖北人，这里的人特别爱种石榴，有院子的，喜欢种在院子里，看一场榴花红，看硕果压弯枝，取的是果实累累的好兆头。即便是没有院子，也要想方设法买一口缸，在露天阳台上，栽种一棵石榴树，中秋来的时候，可以吃月饼，品石榴，看月亮，舌尖眉头，全沾染了石榴的喜气。

也许是因为喜气吧，父亲在吃石榴的时候，喜欢把里面的籽粒全部吃掉，父亲说，石榴籽能助消化，古人都是这样吃的，吃过石榴的汁水，然后再吐掉，简直是暴殄天物。

父亲用了“暴殄天物”这个词，足见他对石榴的喜爱。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一树石榴正欣慰地咧嘴冲他笑呢。那意思，还是父亲懂它，这样被吃也值得喽。

（900字）

《深圳商报》2013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