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木屑

李丹崖

秋色如网，不光是在打捞匆匆赶路的时光，打捞那些时光里枯黄的落叶，更多的，它是在网住一年来大自然繁盛的落幕。

春如放，夏蔚然，秋色敛，冬景安。譬如一棵树，在春天，是没有人舍得去砍下来的，除非急着用钱。到了夏天，见到满树葱茏，就更不舍了。秋色蹒跚来到的时候，我们多见伐木者挥动刀斧和电锯，寒光闪闪地向后山走去，一株有一株已然成年的树就要功成名就，或者是学成下山了，它们要被送到家具厂、建筑工地、工艺雕刻作坊里去，去成就自己的格局，去实现自己梦想的造型。

万木下山，犹如猴精灵孙行者离开水帘洞，看家的终归还有些猴崽子。对于一棵树来说，木屑就是它的“猴崽子”。只不过，这样的“猴崽子”甚为弱小，树木们下山之后，一场轻柔的风，就湮息了它们的痕迹。

多么渺小的小生灵呀！甚至，我们都不能称他为小生灵，那些留下来的碎木屑多半都失去了生命力，只不过化作一缕香魂罢了。所以，如果你选择在深秋时分去林场，见到的多是碎木屑的身影。它们一堆堆地被刀锯遗忘在那里，它们也是树木的肉体，只不过是被砍伐下来的细碎肢体，它们没有血液，散发着木质特有的体香，那里还存着树木的魂。

没有人能完全伐倒一棵树，树木被伐倒了，树根还留在那里，即使是连根被挖出来，根部的小小脉络也残留在了土层深处。那些被刀锯伐倒的树木呀，碎木屑是它们对这片土地报恩的礼物。释迦牟尼佛曾经有过割肉喂鹰的善举，每一棵树都是一尊佛，它们离开一片土地前都要留一些碎木屑在那里。

那些林场里的碎木屑和家具厂的碎木屑不同。林场的碎木屑多是带着感情留下报恩的，而家具厂的碎木屑多半是被低价处理掉，去做松花蛋，去保洁公司擦地，或者和各种各样的化工胶水粘合在一起做成三合板五合板，它们是树木的弃儿。

我们不妨用数学的办法把人和树木做个换算，那些参天的树木，换算成人，皆为人中龙凤，是行动的风向标。这类人毕竟少数，大多的人多如碎木屑，默默无闻地在世上生存，然后默无声息地消失，然后渗透在大地的肌体里，孕育出来年枝头的一抹新绿！

也许你是一粒碎木屑，但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尽管你的体积极小，却不妨碍你成为最会制造香氛，最懂得感恩的一类人，生命匆匆，多半是这类人生活得最幸福。

（900字）

《语文周报》2012年35期

【创作谈】有时候，能够吸引我们的往往不是苍茫的大山，湍急的大河，也不是无处不在的大气流，淡然的一朵小花，宁静的一滴露珠，甚至是伐木工人留下的一粒粒碎木屑的香，都能捉住我们的注意力。我在一个清晨来到一个临山的家具厂，那里的电锯新锯下来的碎木屑的香深深吸引了我。我想没有任何一件事物可以像草木这样隐忍，就连破碎，都破碎得这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