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往冬天的深处走去
李丹崖
这是一个干燥的冬天,整个天地像雀尾一样毛糙和凌乱。完全和江南的冬天是两个样子,江南的冬天空气湿润,仿佛要从天空里滴下来,北方小城亳州的今冬像是被风干的鱼,挂在季节的树梢上,全是精华。
树枝皲裂,地面上枯草四起,还有凛冽的风,扬起地面上一点也不谦虚的落叶和浮土,鼻孔里都是风沙的气息,鸟雀敛足,虫声暗哑,冰霜结在草尖,只差一场雨夹雪,冬天就彻彻底底地来了。
干燥是湿润的前夜,突然造访的一场雨雪,冬天如揭开的盖头,露出了全部的尊容。
雪,一朵接着一朵,整个天空就是一个弹花机,纷纷扬扬的雪,让整个冬天变成了一篇散文,拓展着无限幽深的表达疆界。
皖北平原,一望无垠全部是雪的道场,多的是麦群,麦少的田野,白芍、藿香隐忍地躲在土地的怀里,积蓄着香,积蓄着养分和能量,等待着来年的一场爆发。
河道静默,没有大言语,就像一个人不敢大笑,撇着樱桃小口,端庄而娴静。粼粼微波里,时而还裹挟着冰凌,在水波里上下浮沉,寒冷与温热在做着斗争。
冬天里,所有的生意要数澡堂最好。在整个中国,恐怕再也没有皖北人爱泡澡了,远方的亲朋来了,南方人多请吃茶,皖北人不同,他们把整个身体都包揽照顾进去,多大气豪迈。整个冬天都是内向的,唯有澡堂不同,它外向且超外向,不惜把人所有的隐私都袒露给别人看,别人不也在袒露吗,何来谁比谁小家子气呢?
热气升腾,大人提溜着孩子从浴池里出来,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毯子上擦身,每当这时候,我就很羡慕这些孩子,印象中,自己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父亲从不带我去澡堂洗澡,原因我想应该是父亲忙。我洗澡的时候,父亲多在火炉边帮人抓药熬药,喷香的中药味儿,夹杂了我太多的童年梦呓。
冬天走向深处,我也在一个个严冬里逐渐走向人生的深处。如今,父亲的诊所早已用上了煎药机,父亲终于有空带着我一起洗澡了,而这时候的我却已年届三十,不需要父亲帮我擦身了,相反,需要擦身的很快将是父亲。
冬天是一场严寒在与毛衣、棉帽、羽绒服等所作的斗争,冬天越深,两者的矛盾就越深。在这场斗争中,毛衣、棉帽、羽绒服一直在防御,严寒步步紧逼,整个世界不也是如此吗?在矛盾中发展,在发展中矛盾,然后再发展,直到冬去春来,季节打了个翻身仗,这也是一场需要用时光的尺子来考量的战役,笑着走过来的人们,他们不恼,不怨,把面容开成一朵春天的花。
冬日里,阳光是大众情人。犹记得小时候在收音机里听评书的日子,多是在柴垛和墙根下,这是一段农人们最清闲的时光,是乡村的嘉年华。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喜欢沐浴在阳光里,金黄的阳光爬在人的脸上,手上,书本上,屋檐下高高挂起的锄头上,阳台上一杯热奶茶扬起的气息里……
冬天里,大自然患上了颜色缺乏症,整个世界都是灰白两色,抱朴守拙,一场盛大的季节皈依正在开演。墙角里,一株红梅被几只多嘴的麻雀唤醒,在雪地里奔跑的孩子,穿着或红或蓝或紫的羽绒服,他们是除红梅外冬日大地上盛开的其他花朵。
冬天干净朗利,不夹杂任何的修饰,不需要任何的陪衬,孤单单地走向季节的深处。这容易让人在脑海里导演出这样的场景:幽深的巷子,一个背影衣袂飘飘地向前走,围巾的一角被风扬起,时光总会把一些事物甩在身后……
(1286字)
《石狮日报》2010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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