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一棵朝鲜蓟
安徽 李丹崖
救护车来时,他被七手八脚地抬上了担架,漫长的路程,他浑身抽搐,突发性心脏病折磨得他面部表情就扭成了一个可怕的“W”形状。
这是他第七次犯病了,近几年来,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开始感觉心口痛时,吃些速效救心丸就能对付,这几次,明显感觉不行了,每一次都需要急救,医生嘱咐过多少次了,劝他住院,但倔强的他偏是不依。
80岁,他毕竟年龄大了,心脏病再加上新患上的高血压,哪一个都能要他的命。这一次,情况明显不妙,不光是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就连儿女们也认为他过不了这一关了,然而,经过一番抢救,他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心跳也正常了,呼吸也均匀了,只是还处在昏迷当中。
儿女们在床前寸步不离地守了一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醒了,嘴里模糊地在喊着什么,儿子把头伸到他的嘴边,隐隐约约地听出来是“茹萍”二字,这应该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
正在儿女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一只手还指向病房门口的方向,这一举动把儿女们吓坏了,他们以为父亲肯定是出现了幻觉,说话声嘶力竭,仅仅靠打手势,谁也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这该如何是好?
医生也闻讯赶来,他的眼角溢满了泪水,一只手扔疲惫地指着病房门口的方向,嘴里扔含糊不清地喊着“茹——萍……茹——萍……”医生似乎转瞬间明白了什么,连忙吩咐他的儿女把病床推到病房门口,这时候,他的手才放了下来,但眼睛扔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的走廊。
走廊上穿梭不断的人,医生、病人以及看望病人的亲戚。他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一句话也不说了。
医生对他的儿女们说,你的父亲可能是想起一位故人了,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位故人就叫“茹萍”,只不过是强烈的病痛让你的父亲产生了幻觉。“茹萍”,儿女们顿觉一头雾水,“茹萍”到底是谁呢?儿女们听也没有听说过,自己的母亲临终前也没有提到过这一一个名字。但不管怎样,只要他能病况转好就行。儿女们完全遵照他的心愿,尽量把病床往外挪一些。
他是一位倔强的老人,就连晚上也不让儿女们关门,因为,他要盯着走廊,谁也不知道他在搜寻着什么。就这样,一直坚持了近一个月,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光能说话了,进食也好了许多。这时候,他要求儿子把他架上轮椅,推到外面去走一走。
院子里,春光正好,许多大病将愈的人都在院子里散步。儿子推着他一路走,一路夸外面的空气真好。这时候,他突然一激灵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并语无伦次地要求儿子,快、快,赶上前面那个人!
儿子也不知何故,只有照做。人赶上了,是位60多岁的老妇人。他开口便喊那人“茹萍”,哪知道,那老妇人却一愣,旋即说,先生,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吧?
他定神一看,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子,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儿子也陪着道歉。
原路返回病房的时候,他嘴里喃喃地说,不是茹萍,茹萍的眉间是有一颗痣的。茹萍也不应这么年轻……
儿子带着满腹的疑问说,爸,您所说的茹萍到底是谁?长的和刚才那位阿姨很像吗?她和您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儿子说起了那段往事——
那是我参加抗美援朝时候的事情了,茹萍当时是我们连里的一个卫生员,我曾好几次中弹,都是她给我做的手术,后来,在医院养伤的时候,我们逐渐有了感情,互相发誓说,抗战结束以后,回国一定结婚。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敌人的飞机对我养伤的医院突然进行了轰炸,在掩护我撤退的过程中,一颗炮弹落在了我的担架旁边,她奋不顾身地扑在了我的身上,茹萍救了我,她自己却牺牲了……
儿子转瞬间明白了一切。原来,父亲声声念叨的那个人,竟然是舍命救他的恋人,依照父亲的年龄,很有可能还是初恋。
两年后的一个黄昏,他在院子里的一个葡萄藤架下安然离去。儿子在整理他的日记时,发现了其中的一页夹着一封泛黄的书信。信是用牛皮纸写的,信很短,只有这样几句话:
你常说,你喜欢吃朝鲜蓟,你每次说的时候,我就想,我要是一棵朝鲜蓟该多好!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把我含在嘴里吃掉,然后可以变成营养,与你融为一体了!
儿子的泪如泉涌出,儿子简直无法相信这是那个年代的情书,艰苦的岁月里,还能拥有如此的浪漫,合上信,儿子看到父亲在那天的日记里写了这样一句话:
茹萍,今天在医院里遇见的那个她,一定是你派来的使者吧?我是在被推进急救室的一瞬间看见她的,要不,我也活不到今天,你又救了我一次……
(1700字)
《文苑》09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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