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欲望的旅程

                                        安徽   李丹崖

    70岁，一个在中国被称作“古稀”的年龄，在遥远的法国，一段下午茶昏黄时光里，一位优雅的老妇人，用一支即将磨秃了笔锋的蘸水笔，汹涌澎湃地开始了自己的回忆——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倍受摧残的面容。”

    这是一段慑人心魄的文字，这是她回忆之旅的开头，随着笔端和稿纸，溯流而上，一场怀旧的季风鼓满了思想的风帆，一场已知的宿命被搬上了感情的舞台。 

    这是一场她已经亲身经历过的戏剧，完全不需要加入多少修饰和想像，灵感自然会牵动她的笔尖，进行着滔滔不绝的讲述。

    混浊的湄公河水，一只简陋的轮船上驮着两个阶层：公共汽车和小轿车。她是一个年仅十五岁半的法国少女，从母亲那里旅游回来，到西贡的寄宿学校去；他，一个腰缠万贯的中国富商的儿子，刚刚帮助吸毒的父亲处理好生意。轿车的后座上，透过玻璃，他发现了她。她戴着一顶男式的尼帽，身着一条母亲早年穿过的低领口裙子，穿着皮鞋的一只脚搭在船栏上，两眼望着被船劈开的河水发呆。她的双眼迷茫，一如混浊的湄公河河水。他就这样怯生生地走进了她。一只颤抖的手，外加一根英国香烟，成了他接近她的最好借口。

他一再说，在这样的轮渡上能够见到她，真是非同寻常，他夸她头上的那顶男式尼帽，当然，这也是间接地赞扬了她的美丽。他用自己的车把她载到学校，这路上，在车厢的后座上，他试探着牵了她的手。他每天到学校门口接她，她成了他的情人！

    城南的单间公寓里，他们正式确立的关系。一切仿佛都在不经意间，悄然绽放了一场无与伦比的美丽。美丽背后，种族歧视、名利纷争、家门荣誉……粉墨登场。

    她那个当小学校长的母亲和败家子大哥哥说，可以占有他的钱财，但是，绝对不可以和他结婚；他那个躺在床上发号施令的烟鬼父亲说，除非我死，我绝不允许你去娶一个白种女人。

    十字路口封闭了三条路，最后一条对她说：一切都注定好了，你，必须做他的情人！她就这样驯服地做了他的情人，在世俗的压力下，在众多白人同学的冷落下，在家人的混沌中，在和她一样，他的尴尬和无能为力里，他们把一切都交给了性。或许，在那个当口，只有性，才是最好的表达方式。尽管在别人的眼里，这是一桩肮脏的交易，甚至就连他们自己也口是心非地承认肮脏。其实，在他们心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穿越世俗、穿越种族、穿越蜚短流长，他们的心早已如同肉体一样交织在了一起。这是灵魂的会晤，是爱的最高表达！高到连他们自己的想像都无法企及。

    像所有的悲剧一样，他们终于要分开。她说，这一切，她仿佛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家庭的压力下，他只有屈膝，他娶了妻子，是一个和他一样黄种人，喧闹的唢呐声里，他异常冷落，因为，在自己生命的最豪华典礼上，另一个主角不是心仪的她，而是别人。

    她是乘豪华的巨轮离开西贡的，喧闹的码头上，她一个人望着岸上招手的人群，眼睛里溢满了苦楚的泪水。没有人发觉它在饮泣，就像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人了解她的故事。轮船起锚，马达轰鸣，透过烟囱里的浓烟，在码头上最僻静的角落里，她发现了一辆她乘坐过无数次的黑色轿车。那里面定然坐着他，但是，无法得知他的表情。这样的渐行渐远，这样的凝望，总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一切都落幕了！一切已成过往！混浊的湄公河默默流淌着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

    多年以后，经历了战争、结婚和离婚，有一天，她在自己法国的家里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我……”一个男人，声音夹杂着浓重的中国声调，那个男人告诉她：“多年以来，没有一刻不在爱她，和过去一样……”

    过去，她是他的情人！

    从15岁半到70岁，从少年到老年，一位优雅的老妇人用一部自传体小说记载了“他和她”的一切，这位老妇人名叫玛格丽特•杜拉斯。这部小说的名字叫做——《情人》！

    玛格丽特•杜拉斯用“他和她”的故事，抑或可以说是自己的故事，向整个世界表达了“爱与宿命”这样一个永恒的话题。

    如果生命是一条船，那么，希望是一支桨，欲望是另外一支桨，船舱里坐着的就是爱情。情人，就是那个船舷边玩水的人！

（1712字）

《才智》0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