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从芈姝秦王幽会说先秦婚恋管理（图）

【上图：《芈月传》，芈姝会秦王】

说实在的，这两个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电视剧《芈月传》中，秦惠文王去楚国讨老婆，遇到芈姝和芈月遭越人欺负，出手相救，双方顿生倾慕。楚怀王耍坏，整一大胖丫头冒充嫡公主，秦王将计就计。秦王二次入楚，向楚怀王讨要芈姝，恰逢赵国使臣也来斡旋嫡公主入赵事。为了嫁给秦王，芈姝决定与秦王行“生米熟饭”之策，结果芈姝与秦王房中幽会，芈月傻了吧唧在门口蹲守一夜。

楚国公主真的能跟秦王出宫幽会吗？那时候的女子能那么轻浮随意吗？于是网上有了许多声音，有人认为先秦时代，男女关系还非常开放，男女私奔的情况时有发生。更有甚者，有人断章取义以《周礼》中所述“仲春之月，令会男女，於是时也,奔者不禁”为佐证，说先秦之时，仲春时节，政府鼓励男女相会，而且有私奔的也不加以禁止。更有甚者，将“奔者不禁”解释成男女可以胡乱发生性关系、野合乱交、性开放的代名词，实在是大谬而荒唐。果真如此，《周礼》还叫“礼”吗？

【上图：《周礼》，东汉郑玄注】

先说说《周礼》。《周礼》传为周公所著，是古代经典文献，是古代华夏民族礼乐文化集成，是古代中国礼法、礼义和礼制官职最权威的记载和解释，对历代礼制的制定影响极大。东汉经学大师郑玄率先为《周礼》作注，使之成为中国国学儒家大典之一。历代也不乏为《周礼》及郑玄之注作注者，最著名的是清末国学大师孙诒让先生的《周礼正义》，可谓《周礼》的百科全书。

【上图：瑞安人，孙诒让（1848年9月16日—1908年6月20日），晚清经学大师】

“仲春之月，令会男女，於是时也,奔者不禁”，这句话出自《周礼·地官·媒氏》，不要断章，要看全文：“媒氏掌万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书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娶判妻入子者，皆书之；仲春之月，令会男女，於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凡嫁子娶妻，入币纯帛无过五两；禁迁葬者与嫁殇者；男女之阴讼，听之于胜国之社，其附于刑者，归之于士。”

【上图：孙诒让，《周礼正义》】

这段不足150字的小文，所含内容极其丰富。实际上，这段文字就是介绍“媒氏”这样一个礼官，他是干啥工作的，他的工作职责是什么。在《周礼》中，媒氏属于“地官”，归类于司徒，相当于现在的民政部所属官员。掌管民生教化中的一个环节，这个环节，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恋爱婚姻。媒氏嘛，跟媒人相关，但又不是媒婆。我们可以看出，在规定“媒氏”职责的同时，也叙述了当时政府对老百姓恋爱婚姻问题所采取的一些管理制度。

【上图：宋嘉佑年间的周礼石刻拓片】

那么，按照《周礼》规定，媒氏究竟主管什么，怎么主管呢？

首先，媒氏掌万民之判。判，作为动词，就是判合；作为名词，是“半”的意思。通俗一点，媒氏主管所有老百姓的另一半，男的另一半是老婆，女的另一半，是丈夫，总结一下，就是婚姻。既然掌管恋爱婚姻，就要干好以下九件事。

第一件事：男女自成名以上，皆书年月日名焉。成名以上，就是人三个月龄以上。当时规定，无论男女出生三个月之内必须取名字。这句话意思是，媒氏还要负责登记公民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可见，媒氏还兼着户籍警察的工作。

【上图：宝鸡，中华周礼文化园】

第二件事：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媒氏还负责代政府发布命令，男的三十岁之内必须娶媳妇儿，女的二十岁以内必须嫁老公。可见，先秦时代，社会上不允许有剩男剩女。找不到对象吧？专门有政府官员媒氏催你，帮你找意中人。那时候男女都早婚，尤其王室君主，唯恐没有子嗣，十四五岁早早结婚生孩子。

第三件事：凡娶判妻入子者，皆书之。凡是二婚再嫁或者带着孩子再嫁的，媒氏都要记录在案。

【上图：旧时娶亲文书】

第四件事：仲春之月，令会男女，於是时也，奔者不禁。每年春暖花开，媒氏要发布命令，组织男女青年相亲大会，督促男女找对象，这个时候，来不及办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礼”而闪电结婚的，媒氏可以不去追究。仲春之时，农事将启，种人和种地都不能耽误。可见“奔者不禁”并无宣淫放纵之意，为啥古往今来总是误解呢？坏就坏在这个“奔”字上。“奔”前再加个“私”字，得，说都说不清楚。“奔者不禁”，原本没有“私”什么事儿。

《辞海》“奔”字条有解释：旧指女子私往就男人。《国语·周语》：“有三女奔。”韦昭注：“不由媒氏也。”（《辞海》缩印本1999年版第90页）。韦昭先生的注解非常到位，没有通过媒氏就结婚了，相当于现在不领结婚证就同居。不过在万恶的旧社会总把责任赖在女性头上，为啥不解释为“男子私往就女人”呢？或者干脆“男女私就”，这样就公平了。

【上图：清代婚书】

第五件事：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媒氏要监督，如果有适龄男女无故不依照命令忙乎结婚的，一定要依法处罚。这里的“故”，主要是指“丧事之祸”，不能红白事一块儿办。

第六件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媒氏要关注和主持未娶待嫁包括离婚丧偶的男女相会，给他们创造机会。这里的“司”，历代典籍大多解释为“察”，意思是观察、发现。俺却认为，既然是规定媒氏的职责，这个“司”应该是掌管、主持、组织、处理的意思。“无夫家”，是指鳏寡之男女。

【上图：婚事六礼之一，亲迎，也叫迎亲】

第七件事：凡嫁子娶妻，入币纯帛无过五两。媒氏要监督纳征的数量，纳征，就是下聘礼，送聘礼的“币纯帛”不能超过五两。少了点儿是吧？孙诒让先生说，这个“两”相当于“匹”，也就是聘礼不能超过五匹“纯帛”。简单说，五两（匹）纯帛是200尺。这个事儿复杂，以后另开专题。

第八件事：禁迁葬者与嫁殇者。活着时不是夫妻的男女，死后决不能埋在一块儿；不足十九岁没等出嫁就死了的女孩子，即使生前有过婚约，也不能与别人合葬，因为没有经过“六礼”相接，被认为是乱伦。这些事，媒氏都要管。

【上图：模拟周制婚礼，合卺酒】

第九件事：男女之阴讼，听之于胜国之社，其附于刑者，归之于士。媒氏还要负责处理男女阴讼。阴，是私密；讼，是案件。这些私密的案件不能公开审理，要到“胜国之社”。胜国之社是什么玩意儿呢？其实是“被”胜国之社，也就是亡国之社，建政权先立社，类似于祠堂，国亡了，社也就没人去了，所以被认为是私密之地，古人就是爱绕圈子。就是找个背阴的地方解决。其附于刑者，归之于士，就是这些私密案件触犯刑律了，媒氏就管不了了，要移送司法部门。“士”，指的是司寇，掌管刑狱、纠察等事。

综上可见，媒氏，就是一个主管婚恋的民政基层官员，管好上述九件事是他的职责。媒氏很忙，但不要担心，《周礼》有规定：“媒氏，下士二人，史二人，徒十人。”有主任，有秘书，有干事，十四个人，比改革后的邮局党群部人还全、还多，而且绝不许并入综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