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文华是豫剧桑派的领军性人物,坐镇桑派的大本营邯郸,东风剧团团长,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拜桑振君大师为师后,潜心于桑派艺术,将桑派的字乖韵巧的神韵融入到自己的唱腔艺术之中,她始终秉持着对桑派艺术的崇敬,这些年不断挖掘桑派剧目和传承桑派艺术,广收弟子门徒,为桑派艺术开枝散叶功不可没。
但其实在苗文华的艺术成长之路上,还有几出戏对她来说是相当具有分量的。如常派的《白蛇传》,阎派的《秦雪梅》,这些戏为她后期成为一代名角起到了汇河成海的作用。而且一些戏也作为她的代表剧目代代相传,如她的《秦雪梅》就是这样的。
《秦雪梅》可以称得上是苗文华的一出启蒙戏。 1979年,为给西藏豫剧团培养接班人,时任西藏自治区艺术处处长丁怀力带着西藏宣传部的文件,在河南各地招了50名学生(男25名,女25名,乐队均包括在内),成立了豫剧学员班。苗文华便是其中的一员,而且是一个生坯子。苗文华出身贫寒,她在一篇回忆录中说到过当初报考西藏豫剧班的家中情况:离家的时候,七八十的老奶奶老爷爷都在家里呢,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有妈妈了,没人管呐!我就是家里头......唉!我妹妹才五岁,弟弟还不到十岁。等我回家的时候爷爷也不在了,我弟弟在那儿站着,一个大院子只有一只狗和一个小孩儿,十来岁孩子啊!我霎时眼泪流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哭爷爷还是哭我弟弟。所以后来我把弟弟带出来了。
1980年豫剧流派调演,常陈崔马阎五位旦角大家脱颖而出,从此奠定了当代豫剧旦角流派的艺术天下。苗文华等豫剧班学员也有幸观摩了这一盛会,尤其是《白蛇传》《秦雪梅》等戏,豫剧班马上拍板要排这些剧目。第一学期豫剧班请来了常大师《断桥》的B角演员许玉华、修正宇前来传授艺术,老师们看中了苗文华的灵气,便由她来饰演白素贞,还赢得了“小白蛇”的声誉。第二学期学校要排阎派的大戏《秦雪梅》。苗文华又被推选为秦雪梅的扮演者。但起初苗文华对这个角色还是有些抵触的,原因很简单,之前学得《白蛇传》是常香玉的代表作,豫西调;现在要排的《秦雪梅》是阎立品的代表作,祥符调,两出戏的发音位置完全不一样。阎派的闺门旦F调是豫剧里的最高调,对演员的嗓音条件要求非常苛刻。所以当苗文华接到这个任务后是非常不愿意的。她在回忆中是这么说的:
第二学期看了阎派创始人阎立品老师的《秦雪梅》——我们又要排《秦雪梅》了,我又被选中饰演主角秦雪梅。师姐们偷偷给我说,刚学了常派又学阎派会把你噪子唱坏,我就哭起来对老师讲不唱阎派怕唱坏噪子。老师们看到孩子思想不通,就带我们去郑州豫剧团——看看那里的老师们怎么讲,你唱唱让她们听听看适不适合。那时郑州豫剧团在荥阳演出,到那里后看到各位老师正在住地休息,赵小毛、王希玲、任安华……还有几个年轻的姐姐——路艳菊等,她们鼓励我唱唱听听,主弦的老师给我调嗓,一段刚唱完外面的姐姐们都跑过来说是阎老师來啦,一看是个小姑娘就叽叽喳喳的争着说太像阎老师了,一定能唱好,我们团今晚也有这个戏,你可以看看......
就这样,当晚看了郭应先、王希玲等老师演的《秦雪梅》,郭应先老师扮戏漂亮,王希玲老师潇洒儒雅。看戏这么好,我就主动跑到丁怀力老师跟前对他讲,我愿意演《秦雪梅》,一定好好演!就这样郭应先老师每星期教两节课,一个月把《秦雪梅》这出戏教给了我,我一演就是四十年。致敬美丽的郭应先老师。
就这样,苗文华排下来阎派的《秦雪梅》这出大戏,她也许并没有想到,就是这出戏带给了她一生的好运。这成为苗文华响当当的代表剧目。1982年接到西藏自治区文件,豫剧班要解散,不能进藏,需原地分配。可豫剧班的三年级还没上完呢,时任西藏自治区艺术处处长丁怀力老师和河北京剧院、梆子剧院老师,河南藉的老师有两种意见,一种是河南省几个团分别挑几个好学生,其他不能收;还有义马矿想全班收走......面对当时的处境,老师们心痛的含着眼泪不舍得——这班学生太好,可惜啊......面对这样的变故,老师、学生都一派茫然,最后丁怀力决定带着全体学员及老师们到石家庄河北剧场演出,当时大约也有一种告别式演出的意味。而当时刚巧高牧坤刚在这里演出结束,效果极佳,剧场经历担心这帮娃娃们接不住,起初还不愿意安排这场演出。最后在丁老师的软磨硬泡下终于可以演出了。而这场戏改变了豫剧班的命运。苗文华在这次演出中演出的便是打炮戏《秦雪梅》。回忆是这样的:
当时,正值邯郸市郭庆余市长在省里开会,他是山东临靑人,很爱看豫剧。那晚他被邀请看了我第一场演出的《秦雪梅》,被邀请的还有河北艺校和我们同届的京剧班李胜素、张慧芳一班,评剧班于文华一班,梆子班王红玲、彭蕙蘅一班等。男同学也有——后来在全国各院团的著名老生演员(不知什么原因,那一批同学真的很优秀,扎堆地优秀,个顶个的艺术家好苗子,都聚集在了河北艺校)。看过戏互相联合对演,我演《大祭桩》《路遇》,他们演武戏《盗仙草》等戏。石家庄——我和我们西藏艺校二年级学生在这里演红了!
郭市长每场都看,看后又邀请我们到美丽的赵国邯郸演出,演出第一场我演《秦雪梅》在大光明剧场,异常火爆,邯郸父老乡亲看到有这么好的孩子们,要求把孩子们留下来在邯郸,呼声之高让郭市长和市委书记苗金钟开会决定派文化局长和艺术科长到西藏要孩子们來邯郸(当然后万来才知道)不到三个月,1982年3月我们从西藏艺术学校转到了河北艺校,在邯郸继续代培并实习演出。
这次出色的演出,让濒临解散的豫剧班终于找到了最终的落脚地——邯郸东风剧团。东风剧团当时是相当火爆的一个豫剧演出团体,胡小凤、牛淑贤、李素琴、张素玉等一大批顶尖级的豫剧人创造了一个传奇。而这批豫剧名家的出彩离不开在背后默默无闻辛苦付出的老师们,陈素真、桑振君、宋淑云长期坐镇,京剧的梅兰芳、尚小云、荀慧生、杜近芳等都先后到团做艺术指导,在当时的豫剧表演团体里,东风剧团可谓独树一帜,特色鲜明,有豫剧北派之称。
苗文华这帮豫剧班学院到了这里,如鱼入海洋,她可以直接接触到很多戏剧大家,陈桑等都曾手把手地传授艺术。而对于她这出当红戏《秦雪梅》,剧团也是精心加工,悉心指导。苗文华曾回忆说:1983年阎立品老师到邯郸,演出《秦雪梅》住邯郸冀南宾馆。邯郸领导们分配我到驻地照顾阎老师起居。阎老师很温和地看着我,对领导说:孩子还小,我来照顾她还差不多(意思是太小照顾不了)。领导会意说,有事您就叫孩子跑腿,别客气。其实是让我们联络感情,趁她在邯郸让我拜师。阎老很明白,也很喜欢我,等演出结束她却未收徒(后来得知,东风的有些老师扮演着关心阎老师的角色,对她讲了不少我怎么骄傲,领导捧上天,谁也看不起,凡人不说话,谁也教不了……)。阎老师是不相信这些话的(当时我还没拜桑老师为师),但局在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挺为难(后来才知:阎大师是有意把这个苗子留给这个离开河南没舞台又失掉观众的戏神妹妹了)。她把自己改好的《秦雪梅》本子唱腔、谱子都留给了我,让我按这个版本演唱《秦雪梅》,还细致地讲解怎么含蓄地把握人物。
阎立品大师晚年着力改《秦雪梅》的版本,对唱腔、唱词都进行了修改,当然可以说是对艺术的一种精益求精和常演常新。但这也让当下舞台上的秦雪梅呈现出纷杂的局面。以嫡传来说,洛阳团赵晓梅、封丘团的朱巧云因跟随大师立品剧社演出,实践和演出的都是新编本;而省二团张梅贞、赵玉英以及商丘团的白文芝都是老本,而且彼此间还有细微差异,山东的王东红和湖北的李喜华个人特色更鲜明。通常我们都会对大师亲改本给与很大的鼓励,而苗文化在拿到阎大师的新本之后,剧团也马上为她排演了这出新本《秦雪梅》。但演出效果却事与愿违。苗文华对这一事情的回忆如下:
我们很快排演出来且演出了,但一波三折这戏又回到原来的版本了。豫剧皇后陈素真大师到邯郸来授课,我们正在演出阎老师新改编的《秦雪梅》,特意请陈老观看指导。看完戏陈老劈头盖脸就吵开我了……你这是唱闺门旦,没过门的黄花大闺女夫啊夫的叫来叫去,就是老媳妇数叨嘴也不能这么唠叨;你把我气的心脏病都快犯了!记得老舍夫人看谁谁演的京剧说你这样演我心脏受不了,今天也让你给我气的……(一旁所有的人都傻掉了)领导赶快说还改回去,这个好改……从此我演的还是最早版本。
今天我们看得很多东风剧团的老一批剧目,与当下剧团排演的剧目相比,都显得有些偏长。几十年下来,东风团一点也没有改变的传承下来,这当然是一种功夫,也是对老一辈艺术的尊重。苗文华从新本《秦雪梅》演出失败经历中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后期再改编,也绝对超不过最早最年青时唱红的戏。我觉得这是豫剧届比较缺失的一条舞台经验。以马派最红的剧目《穆桂英挂帅》为例,现在省团、洛阳团都没有原原本本的按照马老的来走,而是不停地改编。省二团的柏青排了两版挂帅,哪一版也不是老本;洛阳团的关美丽接了马老的衣钵,但也改排大场面的新版挂帅。青年团也是新的。好像中规中矩地把马老的挂帅接下来呈现在舞台上,就玷污了这些马派传人似的。但是再看看,民间市场上的那些草台班子却是原原本本走的马老的路子。老百姓不是瞎子,不是什么都可以改,也不是什么改了都会演红。阎大师后期一直修改《秦雪梅》固然有她的道理,但就像百年诞辰中李向峰复排新版《秦雪梅》的戏迷反映那样,都觉得这是新改的词儿吗?都是很生疏的感觉。虽然有几个“铁杆”粉儿在那里瞪着眼睛骂咧咧地说这是大师晚年亲改的云云,但仍可见观众认可的依旧是老本儿的。当然也有越改越成功,像马金凤的挂帅,电影版与后期的舞台版完全不一样;她的《花枪缘》早期的演出本也跟崔常的差不多,现在看到的舞台版和电影本也不太一样,但后期这两个版本都被观众接受了。
苗文华主攻的是闺门旦,嗓音条件又好,《秦雪梅》一直都是她的常演剧目。还听过她唱阎派《盘夫索夫》的片段,不知是否排过全本。她的阎派戏颇得真传,最初由阎派学生郑州团的三玲一先的传授,后来到东风团又经阎立品、陈素真等大师扣戏,做戏规范,咬字清晰,身段讲究,现在她又将这出戏传给了自己的弟子们。说到这里,说一点题外话,阎派在宣传上太落后了,每到纪念活动都是几个亲传弟子,一个亲传就把自己的格局搞小了。王红丽不是亲传的,也是跟随立品剧社演出了一年的;苗文华也曾经得阎老真传,还有崔派的刘爱英也是阎大师安排,张梅贞亲授的。当然还有很多阎派的学生,如郭应先,从来都没在纪念活动的考虑之列。而这些老师的学生、弟子却在舞台上传唱着阎派的经典,并不比所谓亲传弟子的差。而且试问阎派亲传弟子们还有几个在舞台上全本呈现《秦雪梅》的呢?又何必在纪念的时候拿一个亲传把自己也把流派给局限住了呢?一个流派要发展,一定要有大格局;一个演员要成角儿,也一定要海纳百川,功深博约。
特别说明,本文所采用的回忆文字整理自北方戏曲传媒微信公众号,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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