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兰田的窦氏与张宝英的陈妙善
自省一团推出王惠版的常派《桃花庵》后,豫剧圈里又掀起了一股“桃花庵热”。当然网间对王惠的窦氏也是褒贬不一,个人感觉首站成功,但仍需打磨精细,王惠及李娜饰演的陈妙善都可圈可点,作为常派的传统剧目立在舞台上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桃花庵》是豫剧的骨子老戏,尤其是豫西调老剧目。是根据明清同名香艳小说《桃花庵》改编的。据《崔兰田回忆录》中讲,“这出戏有两种演法,一种演法是以陈妙善为一号主角,从张才逛会开始,戏中情节有"撒瓜子"等低级趣味的表演。另一种演法是以张才之妻窦氏为一号主角,从窦氏"上门楼"思夫,王桑氏卖衣窦氏认干子开始,主要刻画窦氏这个人物的复杂心情和悲剧性格”。可见《桃花庵》这出戏在当时市场上有两个版本,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人们审美情趣的提升,以陈妙善为第一主角的那个版本渐渐淡出了市场,现在基本都是以窦氏为第一主角的演绎版本。因此早期戏名也有叫做《卖衣收子》的。
《桃花庵》是豫剧青衣行当的看家戏,也是一出名家争演的好剧目。豫西男旦翟彦生便擅演此剧,豫剧六大名旦均演出过此剧,只不过是陈、马仅剩文字记录,常、阎存部分录音资料,崔、桑两位大师都将此剧打磨成了自己的代表作,各有千秋。但就影响而言,以崔派最具有影响力。崔兰田坐科时,起初演生行,在此剧中饰演老生苏昆,后改唱旦角演窦氏。出科后的崔兰田与姚淑芳两位新秀在洛阳搭班演出此剧,场景异常火爆,也因此留下了“崔兰田的唱,姚淑芳的浪”。老本《桃花庵》中粉戏不少,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随着以樊粹庭、王镇南等为代表的文人进入豫剧改革之中,这出老戏也先后多次进行修饰整理,删减一些粗俗鄙露的场次戏文,增强戏文的观赏性。如樊粹庭曾为陈素真大师规整此剧,删掉其中的别家、撒瓜子、游庵、生子等场次,并在“争子”一场增加设计陈妙善的唱腔。后王镇南为常香玉大师整理此剧时,又删掉“争状元”一场,当然两人未必有沟通,根据当时势如水火的“捧狗社”和“打狗社(即捧常香玉的“闻香社”)”,足见二人欣赏立场是不相同,故而剧本整理也完全是各出己心的。常大师后来与马金凤、王秀兰等名家都合演过此剧,并在西安演出过樊粹庭编剧的版本。建国前后陈献章也曾为常大师再次整理此剧。
作为崔兰田大师的代表剧目,这出戏是周海水大师手把手抠出来的。当时经周海水调教出来的演员在市场上都很火爆。四年科班毕业后,崔兰田便在洛阳世界舞台搭台演出,第一个剧目便是《桃花庵》。崔兰田的窦氏,王兰芬的陈妙善,李兰菊的苏宝玉,“狗尾巴”的苏昆,剧中的主要人物窦氏与崔兰田一同学艺的“十八兰”中的佼佼者,外八角则换成了豫西舞台上的“好好”。这样一个演出阵容,自然换来的是场面火爆,她们一炮打响了。崔大师也是常演常新的,为了更好演好此剧,她宴请豫西名家张庆官,得到张老的悉心指点,注重鼻音和低音的运用成为崔老的一大演唱特色,在唱腔的韵尾是鼻音字时,将韵尾收入鼻腔内行腔润腔,使得唱腔的情感得到进一步渲染。在西安时,樊粹庭先生观看了她在新民剧院演出的《桃花庵》,他对这位新秀大加赞赏的同时,也很直白的指出崔兰田身上的毛病,如台步不讲究,不够美观等情况。此后随着不断接触,樊粹庭先生对崔兰田的身段、唱腔以及戏文等各方面都给予指正,使得崔老在舞台上表演更加成熟。《崔兰田画传》中还记录了樊先生为崔兰田改写“九尽春回”那一大段唱词的轶事:
当他把窦氏在花园散心时思念张才的那段二八板唱词改好后,交给兰田后,风趣地说:“以前我写了那么多戏,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正大光明写的。唯独这段戏,是我钻在床底下写出来的。不过我自己觉得还挺满意的”。兰田感到奇怪,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日本鬼子的飞机经常在头上哼哼,弄得我思路总是不集中,于是便咬牙钻到床底下写。这个法子还真灵,两耳不闻飞机声,全神贯注改戏文。一会儿工夫,这段二八板便写出来了”。
从中可以看出樊先生对艺术的追求,亦可见崔老这出名剧打磨的辛酸。在西安崔兰田还与常香玉联袂演出此剧,崔饰演陈妙善,常饰演窦氏,亦是场场喝彩。建国后,她与编剧高连山一起对这个剧目也做了大量的整理,对其中的部分章节也进行了删减,形成了今天崔派《桃花庵》的演出规模。

苗文华的窦氏与陈春霞的陈妙善
《桃花庵》是出特别代表豫剧青衣水准的大戏,其中的“站门楼”家喻户晓,成为豫剧经典之作。各个流派的“站门楼”大同小异,网上也有一版本在站门楼中穿插了“表花”一段的,这也说明一个好剧目,未必一张口都是一个味儿,但必须是人尽其情,情尽其理,当演员与戏中人合二为一时,不论你的唱词是经典的某派之作,或不是经典的,都不影响故事情感的表达。这才是剧目的经典之所在。张宝英无疑代表着六大名旦之后此剧演出的最高水平,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流派汇演开始,张宝英老师的此剧已然是炉火纯青,每当那浓郁的豫西调慢二八“九尽春回杏花开”的梆子点响起的时候,都会赢得满堂彩。而剧中精彩的“搜庵·盘姑”更成为豫剧经典折子戏,也是张老的代表折子。窦氏与陈妙善两个人的“斗智”过程中,窦氏的老城狠辣,陈妙善的委屈隐忍,两位演员配合的相得益彰。这一折戏目前最精彩的配合是崔兰田和崔兰玉两位大师的,当年流派汇演的版本相当出彩,虽然崔大师晚年身体发福,形象上已不占优势,但站在舞台上,就是窦氏的那个味儿,那种做派就是角儿的做派。继而张宝英与张晓霞的合作版本也堪称绝美搭档,张宝英与萧庆林的版本及苗文华与陈春霞的版本,都堪称不错的。只是,随着张宝英老师退出舞台,崔派传承整体出现了乏力的现象,虽然一些弟子如崔小田、丁清香等也在央视录制过此剧片段,但整体的辉煌已经不在了,而且味道距离崔大师越来越远。相反桑派以苗文华为代表的《桃花庵》却呈现上升趋势,虽不至于盖过崔派的风头,但电影《桃花庵》的拍摄便说明了问题。
我喜欢《桃花庵》,记得去年曾有阵子疯狂地将张老师的此剧所有视频看了一个遍。当然我不拘泥崔派的版本,其他老艺人、名家的演出本我都会看。这才是戏剧应该呈现的本色。说到底戏剧是角儿的艺术,而不是什么导演、编剧、音乐设计的艺术。一个角儿就有自己的闪光点和短板,而她在接收一部新戏的时候,往往是扬长避短的,综合自己的舞台经验,知道到某个点上该如何诠释人物,如何才能取得打动观众的演出效果。就像《桃花庵》一开腔的那段窦氏唱腔,有唱“九尽春回杏花开”的,也有唱“九尽花开春又来”的,还有唱“九尽春回桃花开”的,更有人在看到小蜜蜂采花之时,巧妙地将“表花”揉进去,报了报十二月花名,但听出来的却是都是满腹的辛酸,十二月月月花开,而自己却月月独守空房,这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孤凄哀怨。陈妙善上场的那段唱,崔派做“念真经拜佛祖一日三遍”,桑派做“陈妙善在庵中悲悲哀哀”,都成为豫剧经典唱段,也都一下子抓住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这便是角儿应该发挥的舞台艺术。戏曲应该多彩化发展,而不是陷入经典的套子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不能沦为所谓导演编剧的个人意淫的梦境。
1.崔兰田与崔兰玉“搜庵·盘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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