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八十年前,也就是箭拔弩张的公元一一二七年,发家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轻而易举的攻破了北宋王朝的首都开封,一个王朝寿终正寝了。作为这场战争的战利品,徽钦二帝还有大量的宫廷书画和美人财宝,打点卷包似的被装上了北行的押送车。此时已经早不是李煜时的“垂泪对宫娥”了,而是百般寒琐的狂哭狼嚎了。据说徽宗表现的相当坦然,就像当年隋炀帝那样面镜而问“好头颅,谁当取之”一样,只有面对自己心爱的书画成为敌人的缴获品的时候才一声长叹。
伴着那一声长叹,北行的车辆起程了,故国越来越远,过了坪印⒘珊印⑺苫ń矍霸嚼丛狡嗔够穆;兆诘男囊踩战サ南羯!安眉舯岬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金人给徽钦二帝的待遇是在冰冷的五国城的一个枯井里坐井观天,两个锦衣玉食的帝王沦落到此,可谓荒凉之至了。我不知道二帝时怎样在那里度日如年的,在枯井的日子里是一种纯粹的消磨,徽宗也许会想念当年在开封汴梁的美好时光,但是我想想的最多的大约应是安睡和吃饱还有温暖。一个在黄河岸边长大的帝王,他的目光和曾看到过北国的荒蛮和严寒,又何曾晓得金人的狂野和畜牲般的羞辱。据说在金人的宫殿里他钻过狗洞,并在狗洞里为金人作各种的搞笑的动作;他的女人从汴京被攻破那日起,就已经成为被人怀里的阿物;他所珍爱的书画被金人像堆垃圾似的堆放在那里荒凉。徽宗在那个天寒地冻的枯井里消磨着,今夕何夕,对于他已经没有意义,鬓发就像伍子胥那样一夜间愁白,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徽宗没有功夫去想这个烦恼的原因。他本不是做帝王的材料,宰相章淳就直截了当的对太后说过徽宗“生性轻?不可以君天下”,但是时也命也,他还是被赶着鸭子上架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徽宗在一个本不属于他的职位上忙碌着。本性是无法埋没的,艺术更是无法掩盖的,在太平盛世的光环下徽宗欣喜地故伎重施,顺便找了个机会就在艺术界开出了不拜之花。但是现在,他这个风流倜傥的帝王成了别人的俘虏,更成了亡国之人,徽宗会怨恨自己么?也许他会愧对祖宗吧,毕竟这百年基业是在他的手上丢的,况且徽宗还是个体恤人民的皇帝,恻隐之心还是蛮重的。而更多的时光是面对这这个老井——灰色冰凉的枯井还有那头顶上遥远的一点的天空发呆,艺术之手闲置了,咕噜噜的肚子时刻在告诫着他此时此刻的处境,没有了物欲的满足,精神的追求也哪能高攀的起啊。大约那个时候的徽宗再也没有灵感光临了,只是一种很简单的意志的消磨。可能在初到北国的时候还奢望康王赵构来搭救,但是在这里消磨了五年的时光了,音信全无,所听到的只是宋军的惨败还有赵构的摇尾乞和,偏安江南,不图上进。徽宗的奢望最终敌不过岁月的消磨,凄凄惨惨戚戚的在遥远的北国的枯井中匆匆结束了他艺术的一生。
也许会有人看不起这种亡国者,对他们嗤之以鼻。但是我同情他,尤其是像徽宗这样的皇帝,他们没有开国皇帝诸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样的浩然大气,或者也赶不上中兴皇帝那样的锐意进取,他们只是在别人的拳掌之间艰难的爬行,有谁想做一个亡国者?有谁想让自己在九泉之下见到祖宗时无脸相见?有谁想成为青史上的千古骂名,成为子孙后代的千夫所指?徽宗没有说话,就像崇祯说那句“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一样的悲凉而凄婉。徽宗在敌人的声色犬马之中孤苦的度过了最后的五年,那是怎样的五年啊?没有丝竹管弦,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倾国红颜,没有珍爱的笔墨纸砚,有的只是来自金人的嘲弄和羞辱,徽宗就是这样惨淡的消磨在了北国的冰天雪地里。也许他忘了知道,一个习惯了黄河的帝王,在那个时代里是永远不能奢望到北国“旅行”的。
消磨,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没有声色,没有形状,不声不响的就在你的软肋上戳了个洞,然后是不疼不痒的将血汩汩流干。无法想像一个没有意志的人该怎样的面对这种消磨,愁颜像刻刀一样在他们的额头上划上深深的痕迹,岁月像干涸的河流将他们打磨成枯瘦如柴的弯腰驼背的小老头或小老太太,然后象徽宗那样在一个冰寒的枯井中凄然地死去。消磨中的人,就像大雾里的车辆走走停停,半天走不出二里路;也像初到大都市的乡下人总是轻而易举的将自己迷失在城市森林的深处。同样来自黄河岸边的一个跨越了将近九百年的声音,又一次在我的耳边响起,却只有重重的消磨二字。也许这是他遥远的嘱托吧。
现在的我,也正在处在一个消磨阶段,黄河的斗志越来越遥远,在我这里越来越感应不到。在千里之外的北国,我像钻进了迷雾一样无法分清方向,那光明的启明星哪里去了?那光辉灿烂的目标哪里去了?那曾经的壮语豪言哪里去了?柔媚成了此刻我的代名词,没有骨性成了我的座右铭。在沈阳这座都市里我轻而易地把自己给走丢了,魂魄与肉体的分离,这种痛处只有自己知道。我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漫无目的的在这个都市里走着,也许臧克家先生所说的“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中的有的人就是我这号人。在经过百般努力之后才发现无非是在迷魂阵里绕圈圈,终点与起点完全重合,我还站在那里,那个熟悉的有些生厌的地点上苟延残喘,是梦醒了,还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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