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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收到你的信息,你说你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这几天就不上课了”的时候,我就知道,王老师,你又住院了。尽管你一个劲儿瞒我说,“你别瞎着急啊,只是住院检查一下,别急啊”,我还是无法抑制地心疼,无法抑制地担忧,一不留神,就落了泪。
我不告诉你我心里的难受,你却是知道的。你说,“我好像看见你哭了,我的傻丫头。”是的,老师,我们都想让对方放心,可彼此的心灵却明白一切,我们都足够知晓对方的心思,我瞒不过你,正如,你瞒不过我一样。
但是,今天去医院看你的时候,我却想,绝不能当着你的面掉眼泪。你不需要眼泪,你需要的是微笑和坚强。在你面前,我应该笑着,一直笑着,才对。
我知道,你喜欢笑。无论上课还是下课,你都微微地侧着头,一脸认真地笑着。那笑,是轻轻的。难受的时候,你也笑,只是刚刚舒展开的双眉,还能让我们看到紧缩的痕迹。我知道,你希望用你最坚强、最阳光的一面来面对我们,老师,我知道的。
我最怕看你难受,但是今天我不能哭,我要一直带着你喜欢的微笑。因为我也想,用我最坚强、最阳光的一面来面对你。
医院里散发着浓烈的来苏水味,直刺向我的鼻子,像洋葱,让人忍不住眼泪。电梯上,是一些病人的家属,有人在相拥而泣,更多的人阴着脸沉默不语。我转过头不看他们,我一直保持微笑。老师,你说,我是不是比他们要坚强?
我看到你,静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半闭着眼睛,虚弱疲惫的样子,却像从前一样,侧着头,轻轻地对我笑。你嗔怪地说了一句,“傻瓜,谁让你来的?”
你扎着针,四五层白胶布粘在手上。你正输一瓶淡黄色的液体,你已经输了六个多小时液了。
可是,当我抚摸着你的胳膊,问你是不是很疼,你却恬然地笑着说,“我现在已经没有一点感觉了。”而你没有感觉的原因是“我输了一点麻醉剂。”
我吓坏了,“老师,麻醉剂怎么能乱输呢?有副作用怎么办!”
你却只是笑,“没关系啊,这个真的很管用,只输一点点,一下子就不难受了。我觉得我现在都能回去给你们上课了,真的。”
我怎敢想象,老师,你给我的笑,竟是建立在麻醉剂的作用之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层层叠叠地附上我的心脉,狠狠地跳动。可是,我却也似乎被你的笑容“麻醉”了——那时候,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安静地覆在你的眼眸上,一层温暖而湿润的光,像是深秋的午后,一片宁静的湖水。老师,我在你温柔的眼光里,居然能够坚强地,没有害怕,没有哭。
老师,你说,我是很勇敢,还是很傻?
大概,是很傻吧。
老师,下雨天,你把自己的雨伞借给我,我却不知道,你是淋着雨回家的;你说请我吃鲅鱼饺子,我却不知道,你到处找哪里卖饺馅儿,连晚饭都还没顾得上吃;你答应我你晚上会早点睡,我就以为你真的没有熬夜;你笑了,我就以为你真的很开心……
每当我在不经意间知道真相,我总是怨恨自己,哎呀,我怎么就这么傻!我总是不知道,你在经历着什么,你在付出着什么,你在忍受着什么。看着你笑,我就也一直笑着,笑得,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我却不再信你了,老师。你说你不难受、你不痛,你笑着,反倒来安慰我。可我还是轻轻为你掖好被角,反问你,不难受,就是好了么?
你说,就是好了。然后就挣扎着坐起来,要看我的地理练习册。你用扎着针的手,不住地指指这里,指指那里,问我,代课的老师有没有在这里深化题目,有没有在那里补充内容。你说你输完液就要请假回家,不在医院里浪费时间了,回去备备课。护士站在一旁,嘴张得好大,“什么?请假?”
医生要求你最少住院十五天,你却坚持下周就回学校,你笑着告诉我,你可以上午输液,下午讲课。
看着你轻扬的嘴角,眼底的光亮,我的心轻轻地疼,轻轻地碎。可我拼命忍住了眼泪,老师,我一直笑着,我必须笑着劝你,多爱自己一点。
我大概说了很多,心里郁积多时的话语,吸足了心疼和担忧的泪水,变得那么重。你侧卧在寂静的床上,抚摸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默默地听。我背后是一扇明净的玻璃窗,树缝间的蓝天透过窗户,映在你眼里,亮晶晶的,像一块碧蓝的水晶。
我们聊着,温柔的话语被午后的阳光烘焙出新香。我们笑着,在被悲伤和哀戚充斥的医院,静静地温暖。在心灵,在不被人知的笑颜,心照不宣。
时间不早了,你让我回学校上课。你说我误了课陪你,你有负罪感。
我瞥了一眼对面床上的病人,来探望她的人很多,她谈笑风生,幸福的样子。我坚定地告诉你,我要留下来,我要一直陪着你,看你,也有幸福的样子。
你却忽然严肃起来,“不行,听话啊,乖乖的,回去听课。”
我一动不动。我就是要留下来,老师,我不听话,这一次,我不听话,可不可以……
“不可以,”你的神情严肃极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你说得很慢,很清晰,“你说吧,你是现在回去,还是下了第一节体育课回去?”
我使劲摇头,不说话。心一阵阵发紧,喉咙难受得仿佛被锁了起来。
“那好,”你喃喃了一句,艰难地转过身子,快速伸手一把攥住输液管的调速器,“我调到最快,赶紧把液输完了,咱们一块儿回去,你就去上课!”
天,老师!你疯了!那是能随便调的吗?你已经输得太快了!
我一下子扑上去,使劲握住你的手,“不要,不要,老师……”我颤抖地说,“我回去,我这就回去,我回去好好上课……”我哽咽了,拉着你的手,心疼地说不出话来,却还是拼命地忍住涌动在眼中的酸与热,告诉自己,不许哭,不许哭……
你笑了,温柔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高三的学生了,别这么傻。听话。”
老师,你总是这样,对我太好,为我想得太多。
可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是多么渴望,能为你做一点事。
你身体不好,对自己却漫不经心的。很多时候,我隐隐觉得,你不该快跑,不该喝浓茶,不该睡得太晚,不该操心太多……但我不是医生,我知道的太少太少。我于是把家里所有的中医古籍都翻出来,对着古汉语字典一句一句地去读。你怕我担心,不对我讲你的病,我却依着你难受时的样子,在书上找到了对应的字句。我急急地问你,我说得对不对?你说,是对的,你答应我,我的话,你会认真去做。可是过了一会儿,你又说,“老师的身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别费劲了好吗?无论你还有多少计划,都取消吧!”
我不知道,哪句话,又是你善意的谎言。老师,我只是对着你的信息,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
你的信息好长,“孩子,别再替我操心了,真的,以后都不要。学会一点自私,老师真的不值得你这样相待。好好爱自己啊,答应老师,老师真的心疼!”
可老师,我也心疼你啊!
我几乎每天都在问自己,今天,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你知道吗?老师,我最快乐的事,就是每节地理课之前,能为你打一杯水。我知道你应该多喝热水。我总是先打多半杯热水,然后倒出一些在手背上,试试温度,再兑上凉水。天气好,水就温一点;天气不好,水就热一点;上午的水应该比下午热;连着几节课的话,水应该一杯比一杯热……这是我自己总结的理论。我一直遵循着,直到有人告诉我,热水和凉水不应该兑在一起喝。我于是提前打好水,把它晾到适宜的温度。我在家里用十几个杯子做过试验,我知道要晾多久,就刚好适合你喝。
老师,我是那么骄傲,那么珍惜,能为你做一件小小的事。所以,当你说不想浪费我的时间,要“没收”杯子时,我才会那么坚持地阻止。
老师,今天,今天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多么希望,你能让我留下来,陪你。站着或坐着,说话或是不说话,都好。可是我又怕,你是真的累了,是需要休息了,需要不被人打扰,难得安静的幸福。如果这样,我留下来,又能给你什么呢?
老师,我要走了。
我转过头来看你。我拼命忍住爱,也忍住疼痛,嘱咐你要听医生的话。
你微微点头,笑着,却是很憔悴的样子。
我也微笑着,可却是那么痛,心中有一个尖锐的声音,是什么东西碎掉了。
我多想向你说声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拥有的太少了。我无法一晚上成为一个名医;我无法一跃身化作一颗神奇的药;我也找不到传说中的八号当铺,无法用我的一切来典当你的健康与幸福。老师,你给予我那么多,那么多,我却给不了你什么。或许,我所有能够给予和奉献给你的,只有笑容,最诚恳的笑容,却也是最无力的笑容啊!
可是,我差一点连这笑容都失去了,老师。当护士一层一层地撕去你手背的胶布,“噌”地拔下输液的针头,我的心仿佛被凌迟一样剧烈地疼痛。我真想告诉她,轻一点,再轻一点,可是我不敢张嘴说话,我怕控制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
这时候,我却是清楚地明白,我不能哭。不管我有多么心疼你,老师,我一定不能哭。爱一个人,不是要用眼泪告诉她,你有多在乎她;而是要用微笑告诉她,你有多珍惜她。爱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让她知道你内心的感受,而是你能够去体会她的感受,并且让她知道,任何悲伤、任何疼痛,都不能剥夺我们幸福的笑容。
老师,我是那么爱你。所以,我应该笑着,一直笑着,才对。
当我回到学校,老师,我拿出那本你我都再熟悉不过的地理书,端端正正地放上课桌。
如水漫流的阳光洒在浅绿色的封皮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在温煦的秋日里,牵出一缕清浅的芬芳。
老师,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的。像从前一样,微微地侧着头,轻轻地笑。
老师,我也会一直笑着。一直笑着,等你回来。
(《童年的回忆》——老师和我在病房里一起听的曲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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