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在黄金海岸的最后一晚。走过海滩边的购物酒吧一条街时,突然被吉他的指弹声吸引。回头望去是一个年轻的亚裔乐手,一顶黑色的圆顶帽,两根细小的脏辫混杂在中长的头发里,神情专注。以前很少在街头看到吉他的纯指弹演奏,我们总是习惯赋予木琴伴奏人声的自然属性,尤其是街头的表演,一定是边弹边唱才会吸引观众。可这个少年很安静,只是专注指弹。乐曲一首首变换,从澳洲本土到东欧再到日本的指弹名曲,指法娴熟多变,淡淡的情感从琴音中自然流露。这样的琴声在夜晚喧闹的黄金海岸街头显得孤独和特别。来往游人纷纷,很多人匆匆而过不曾回头,更别提驻足。偶有一两个人被琴声吸引,随即坐下安静聆听。一个老奶奶拉着她的小孙女经过,和着琴音跳起了圆圈舞。这一举动让弹琴的少年很是开心,手上的节奏也欢快了很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该走了,于是过去在他面前的琴盒里投了五元钱。他很有礼貌地说了谢谢,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中国。他于是很惊喜,说自己也是中国人。我告诉他,我很喜欢他的演奏,问他是否听过岸部真名的《奇迹的山》。他说好多年没有弹过,不过可以试试。于是就这样,在南半球异国的街头,我第一次听到了现场版的《奇迹的山》。他又演奏了几曲,索性把琴收起来走过来和我聊天。他显得很激动,说能在街头遇到喜欢指弹的国人很开心,而且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讲过中文。我问他为什么到街头弹琴,他笑着说,因为下个月该交房租了,每次到了该交房租的时候,我就背着吉他来这里。他说,不过这样的音乐形式在黄金海岸并没有太多的听众,所以一整个晚上下来也许只能赚到十几二十块钱。他又指了指街道那头说,那边的一个唱歌剧的姑娘,一晚上能赚到几百块。我问他羡慕么,他笑笑,怎么会不羡慕。可停了几秒,他语气低下来说,第一年来这里学音乐时,他的老师就告诉他,你选择了这种生活,注定就会经历拮据甚至是落魄的日子。他又说,我只期望在街头拿起吉他时,能有一两个能听懂的人,这样就足够了。接下来我们又聊了很多,从他的讲述中我慢慢知道他的故事。
他只有二十四岁,十八岁时考上了国内一所重点大学,高中学理科的他第一志愿却报了哲学,他说他就是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最后因为分数不够被调剂到一个冷门的理科专业。就这么上到了大二,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喜欢这个专业。他说,每天早起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看不到激情与希望。于是有一天,他瞒着家里做了一个决定,退学了。简单地整理了铺盖,带着一张大学肄业证书,他就这么离开了大学校园。因为从小就喜欢弹吉他且十几年来从未间断,他到了当地一所琴行工作。他说,我不是一个有音乐天赋的人,所以就只能发了疯的刻苦练习,我的吉他就是我的朋友和我的人生。过了一年,澳洲一位本土的吉他指弹大师到中国做巡演,他专程赶去听现场。演出结束后,他在后台找到了这位指弹大师,闲聊间,这位大师对他说,小伙子,你该去继续学习,学习音乐,我相信你会因此受益很多。于是经过了一年的准备,他成功申请到了昆士兰州立音乐学院。面试时考官问了他十个问题,可他的英文很烂,只听懂了两个问题。于是他掏心挖肺地只回答了这两个问题。他打趣地说,能申请成功一多半靠的是运气,剩下的也许是考官对我这个穷小子的怜悯。重新回到校园,他最大的感触是中国和西方现代音乐之间巨大的差距。学校里人才济济,第一个学期结束,他勉强没有让自己排到倒数。于是接下来更加刻苦地适应和学习,大二结束时终于排进了全系的前二十。每天早起不再是迷惘,而是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希望十年二十年后我能成为顶尖的乐手,成为大师。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我,笑着说,如果十年后你发现我成了大师,不要惊讶,他就是你十年前在黄金海岸街头偶遇的穷小子。我说,你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临走时,他用地道的英文和街上的其他乐手寒暄告别。我们一起走到不远处的火车站。他说很开心今天能认识你,感觉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中文,可惜你明天就要离开了,再过几天我和我的乐队在附近的live
house有一场爵士乐的演出,我想你也许会喜欢。不过没关系,相信总有一天我和我的乐队会回到中国做巡演,那时候如果你有时间,希望能来。我点了点头。很快,火车来了,他背着吉他跳上了火车,挥手和我告别。火车缓缓开动,直至消失在远处的夜色里。
昨天晚上,当我回到新加坡登陆facebook时,看到有一条新的信息,点开后发现是他那天夜里发送的,一段简短的英文。大意是,非常感激今晚遇到你,当火车开动时我的心里有很多感触。希望将来有天能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再次遇到你。祝你一切顺利。
我们总是这样,旅途中遇到往来人群,大部分人擦肩而过忘记了,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在短暂的相处中带给你触动和启发。也许你知道未来你们不会再见,可当时留下的感动将会许久长存在记忆的河流里。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