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新解

丁启阵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

孔子没头没脑来一句关于《诗三百》中一首诗的评议，似乎很突兀。而其实，只要对孔子的思想及教学情况稍有了解，就不会大惊小怪了。《诗三百》是孔子重点研究的古代文献之一，也是他的教科书之一，日后的儒家经典之一，“五经”“十三经”都少不了它。孔门四教，文、行、忠、信。文教项中，《诗三百》是主要教科书之一。孔子曾经教导儿子孔鲤（伯鱼），一个人只有认真学习过《诗三百》，才具有开口说话的资格（不学诗无以言）。

孔子之所以说《关雎》快乐但不沉湎，哀怜但不伤感，大概是针对包括众弟子在内的一般人阅读《关雎》乃至其他诗歌时存在的理解错误而说的。南宋学者郑樵的说法不错，现在转述如下：人们听到歌唱，容易产生感慨。快乐的人听到歌唱，容易沉湎声色；痛苦的人听到歌唱，容易伤感消沉。《关雎》这首诗歌，是一首优雅平和的诗歌，快乐的人听了能享受其中的快乐之情；痛苦的人听了会产生哀怜之心，但不至于伤心。这是《关雎》最美的地方。

孔子的这一番话，很可能是对他的弟子们说的。这样说的用意，自然是为了培养弟子们健康的感情世界和审美趣味。既是教书，也是育人。

“哀而不伤”，前人有“哀”乃“衷”之误的说法。我认为不可取。理由是，从句法上讲，“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两个分句是反义呼应，即“乐”与“哀”须是反义关系。

汉代经学家毛亨《诗大序》以“后妃之德”解读《关雎》，将这首诗说成是以周文王夫妇为榜样，教导人们如何追求异性、如何恋爱、如何正确处理夫妻关系，最后达到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目的。这是汉代以后的经学家、儒学信徒们的附会与演绎，孔子并没有这个意思。孔子关注的是，诗中表现的男女情感的分寸，或者说度。可以说，汉代以后的经学家们，都把孔子的诗学审美思想具体化，狭窄化，庸俗化了。

如今有人仿照孔子的“乐而不淫”，造出“好色而不淫荡”“风流而不下流”等句子，较真言之，是不合孔子原意的。但是，作为玩笑话，倒也不失为一种生动有趣的演义。

如果一定要具体化一回，我倒觉得，不妨把孔子的这一句话联系到他最得意的弟子颜回身上去。从颜回问仁时孔子答以“克己复礼”，答以“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回问为邦时孔子答语中有“郑声淫”，这两件事情看，颜回其人，在好学深思深得孔子赏识的同时，很可能也有沉湎声色的问题，令孔子感到忧虑。孔子这样说，当然有对症下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