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有偷窥癖吗？

丁启阵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论语·为政》

毫无疑问，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颜回生前、死后，孔子都说过一些高度赞扬他的话。这一番话，应该是颜回投到孔门不久说的。听话对象是谁，难以认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听话者也认识颜回。因此，鲁国国君、某位大夫、孔子夫人、颜回父亲颜路、某（几位）弟子，都有可能。这几句话，孔子说得舒缓摇曳，当时微笑、颔首、拈须的得意神态，不难想见。

孔子夸赞颜回，与夸赞其他弟子的方法，截然不同。如果说，这一番话是先抑后扬；那么，《论语·先进》中的“回也非助我者，于吾言无所不说（悦）”，则是似贬实扬。给人一个印象，孔子在说到颜回时，颇有几分陶醉之态。莫非，这就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快乐境界？

这几句话，大体意思没有问题。但是，其中几个句子，值得推敲。

“吾与回言终日”，透露出孔子与颜回关系的与众不同。除了颜回，弟子中有几人能得到跟孔子一天到晚相处、交谈的机会与荣幸呢？

“不违如愚”，这一句话，字面意思是，顺从得像是个没有自己见识的人。分析起来，可有两种理解：一是颜回总能跟孔子的观点不谋而合，因此从来不会发生龃龉，冲突；二是颜回性格温顺，不爱提问，喜欢把自己的想法深藏在心里。我认为，应该是两者兼而有之。从所有关于颜回的记载文字看，他虽然好学深思，但实在不是一个具有创新、独立精神，具有行动、实践能力的人。他的一辈子，就只能扮演好一个角色，那就是学生。

牛泽群先生对这句话的质疑，挺有意思。“……似反见孔子喜人问难之常，然而《论语》一书所记，凡有弟子问难，多遭斥诃，如宰我、子路等，虽尝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以见师之滨于浅涸，亦未废师之贬讥也。知实喜‘不违’而能‘反’能‘复’者……”。话说得有些刻薄，但也并非全无根据。以我混迹高校讲坛数十年的经验，这大概跟弟子们的体质、性格有一定关系。颜回好学却体质羸弱，性情抑郁，需要的是呵护；宰我、子路等人，体质坚强、性情嚣张（有人为宰我体质不好，我难以认同），敲打斥责，常有逗乐成分，非但不伤和气，反而有助谈笑，活跃气氛。两类弟子，孔子其实都喜欢。

“退而省其私”，谁退，谁私，历来有不同的解读法。有人认为是孔子回去后细想颜回独处时的行为，有人说颜回回去后孔子暗中观察他自处（包括跟其他同门弟子在一起）时的行为。这两种说法，各有道理，但也各有不通处。孔子回去后，怎么回想颜回独处时的行为呢？难道孔子有第三只眼，有超能力？颜回回去之后，孔子还观察他的行为，孔老师难道是侦探出身？抑或有偷窥他人隐私的癖好？

问题出在对“私”字的理解上。我认为，这里的“私”，不应该强调“独处”或者“自处”的情景，就是指一般性的非正式场合。换言之，课外表现。比如说，一碗饭，一瓢水，住在简陋的巷子里，别人难以忍受的事情，颜回都能感到满足，快乐。孔子回去后，想想颜回的这些表现，觉得他是能理解、发扬自己学说的人，不是一个没有自己见解的笨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