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热的爸爸

今年的暑期气温创下了历年的新高，接连打破历史记录，人们一见面总是感叹天气太热。新闻报道，南半球正在过冬天的智利最高气温竟然达到了惊人的37度，而每年的这个时候是16度。

然而，不同的人们对热的感知是不一样的，就像农民和商人，公务员和建筑工人，因为所处环境的不同，对热的亲身体验也迥异。这不禁使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在农村生活的一段时光。

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鲁北的农村还很贫穷。农民大都是以种地为生，自给自足。所以怎样侍弄好自家的几亩田地，就是生活的最大保障。俗话说，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夏季尽管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但却是光照和雨量最充足的季节，是农作物生长的最佳时期。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是真热啊。每次和爸爸妈妈下地干活，心里总有一种发憷的感觉，就因为热、苦、累。按正理儿说，早晨下地比较凉爽，但是出活儿也少，没干几下子就到了吃早饭的时间。再说，有时候早晨的露水大，不好干活儿，一入田地就弄个浑身精湿，整个下半身黏黏糊糊，干起活儿来不利落。日落前后晚些时候，则蚊虫叮咬厉害，光线较暗。

那个时候的农业机械化很不发达，农业现代化还停留在希望的层面，绝大部分的农活儿都是靠手工。锄地就是一项十分磨人的农活。回忆起来，中午时光的天气太热了！人走在路上好像被一团火包围着。

蔚蓝的天空被太阳镶得明晃晃的，一片炽白色，火辣辣的阳光像一支支的火箭毫无保留地射向大地，那叫一个“骄阳似火”。放眼四望，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庄稼，好像一片绿色的海。在热浪的簇拥下，人们无心欣赏美丽的夏日田园风光，特盼望一阵凉风的补位。太阳是热的，空气是热的，马路是热的，土地是热的……一切都笼罩在热浪之中。

蝉和知了隐身在浓密的枝头或者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里歇斯底里地大鸣大放，鸡伸张着翅膀哈达着舌头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直喘粗气，焦躁地走来走去，狗也趴在阴凉处耷拉着耳朵伸出长长的舌头，肚子一起一伏地喘个不停。四野里，枣树的叶子被晒得蔫烘烘的，小草、紫穗槐、高粱、大豆和玉米等庄稼棵的叶子也都打起卷儿，躲避烈日的熏烤。

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爸爸显示出了他超强的毅力。每次锄地，他都不惧炎热，总是头顶烈日不知疲倦地下地锄草。有时候天气特别的热，根本不适于下地劳作，妈妈和我们也劝爸爸等等早上晚些阴凉的时候多干点儿，避开中午的强日头。可爸爸却说：“中午才是锄地的好时候，这个时候锄下来的草被太阳一晒很容易蔫死掉，阴凉的时候草即便是锄下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死去，如果赶上一场小雨，就又会不声不响地蹲在原来的地方结接着活下来，干的活儿就白干了。所以锄地要趁热时候。”

这个浅显的道理我们懂，但是想想头顶烈日锄地那是多么煎熬啊，每年都有承受不住炎热天气得热射病的。爸爸每次下地锄草，都骑着那辆伴随他多年的“大铁驴”，后面的竹筐里放着那张刀刃被土地磨得雪亮的锄，然后顶上一张年久掉色的遮阳破斗篷，脖子上搭着一条汗巾，再捎上一大罐水，就向庄稼地出发了。

天气虽然十分热，但是在地外面比较空阔，所以多少还是有一些风的。但是，入了庄稼地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高高的庄稼地里，上有阳光直晒，下有地气蒸腾，旺盛生长的庄稼把整块田护得密不透风。刚一入地，立刻就像进了蒸笼一样，浑身的大汗顿时从各个毛孔蹿出来，那上烤下蒸滋味真是非亲身体会不能领受。不一会儿爸爸的整个单袄就湿透了，整个脑门子上汗涔涔的，他不时地用脖子上的手巾擦去额上豆粒般层出不穷的汗珠。每当那条手巾变得沉重异常的时候，他就使劲儿拧干，多少汗水渗入脚下的土地！我们在小时候下学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古诗，孩子们大都是从老师的讲解中体会那种农民锄地的辛苦，远远不如亲自下地锄一回感受一下来的真实可靠，记忆深刻。想必，现场教学的效果会真切让人体会到种地的不易。

锄地不仅仅是简单的犁土，其实也是有着一定的技术含量的。作物本身就半腿深，非常遮挡人的视线，如果稍不留神，就会锄到作物的根部，伤着作物，间或一不小心把作物当成杂草锄掉。同时，锄地还有个轻重和深浅之分，使劲轻了锄得浅了，仅仅是拨开一层薄薄的土皮，起不到给作物松土的作用；使劲大了锄得深了，则会伤及作物的根部，不利于作物的固定生长。所以，锄地也是要掌握好火候的一项艰苦的工作，不禁要忍受暑气的蒸烤，还要倍加小心才能起到给作物松土助长的作用。在这方面，爸爸是熟练手，也是高手。他锄过的庄稼堂子，深浅适中，土粒细致均匀，下锄处距离作物的根部远近恰好，简直是天然的一幅农作作品。

每当锄得真累了，爸爸便会在附近找个枣树堂子，在一棵枣树的树荫下歇息一会儿，摘下斗篷，拧开白塑料水罐，补上几口水，享受一点凉风，算是一个小的休息。看着锄过的庄稼精神抖擞的样子，想象美好的未来，他心中有无限的满足，因为庄稼就是生活最饱满的希望。爸爸侍弄庄稼很仔细，像养育儿女一样认真，所以干起活儿来特别仔细。一阵风吹来，一行行绿油油的半人高的玉米唰啦啦地翻卷过光亮的叶子，焕发出蓬勃生机，好像颔首感谢爸爸的辛勤付出。

草锄下来仅仅是完成了首要的工作，为了斩草除根，爸爸会把带土的草棵子来回翻摔，直到把草根上的土甩掉，防止它再生，大的草棵就扔出地外。所以他锄过的地也特别干净，那些被锄下来的草在阳光的暴晒下会慢慢地蔫死。有时候，看看不满意，他还会锄两遍甚至锄三遍。进地一看，除了两旁更高生长的玉米，中间都是细粉般的泥土，松软干净，透气性好，难怪我们家的庄稼在全村里都是长势最好的，爸爸是当之无愧的种地冠军。村里人纷纷称赞爸爸的锄功甚是了得。当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秋后的收获也是蔚为可观。

为了能够躲避烈日的炙烤，爸爸经常是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因为每天昧爽或曛昏的时候也是没有太阳的时候，那段时间会稍微凉快一些。所以他经常是在早晨鸡鸣以后就下地，月上树梢的时候才扛着锄头拖着满身的疲倦慢悠悠地回到家中。也因此，那首《乡间小路》是烙在我心上最谙熟的一首童年歌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多少落寞惆怅，都随晚风飘散，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每当我们劝他躲开中午的炎热时刻时，他总是说：“我不怕热，没事儿的。”可我们知道，天下哪有不怕热的人？其实，爸爸哪里是不怕热，不过是想把地种得质量高一些，让田地多出产一些。在没有其他来钱头项的情况下，也只能期盼着几亩地来维持全家的生计了，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透支身体来换生活。这在多年以后也得到了准确的验证，他慢慢地换上了胃溃疡、半月板损伤等毛病，都是积劳成疾。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农村人种地用打药除草代替了艰苦的锄地，爸爸也已步入夕阳红的年纪，不过那段艰苦的日子总是刻骨铭心，令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生活的不易。爸爸的头顶烈日锄地的一幕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也暗中教会了我勤奋、刻苦、忍耐、勇敢等诸多的生活道理。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用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鼓励自己，学会勇往直前不言放弃。

直到现在，每当从庄稼地旁走过，我眼前总会浮现炎炎夏日父亲在田地满头大汗弓腰劳作的艰辛画面，几欲泪目，所以我会坚定秉承勤俭持家的优良传统，不会浪费一丝一毫，这也是我生活的根本准则。（2023.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