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12—12.18

休假期间，一个凡夫俗子也没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办，出去辅导孩子的功课以外，我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看书。近来读一直在读的是唐宋词精选和李贺全集，都是唐诗宋词。以前，人们总说，生活要有诗和远方，不只眼前的苟且，还确实是这样。每天在刻板的工作氛围里，实际上很压抑，搞活动、写报告弄总结、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争名夺利，费心费脑，确实是很累，不得清净。但是看过唐诗宋词之后，一种生活的美感扑面而来，就像行走在温暖的春天里，春风拂面，杨柳依依，一种柔美的意境在心底款款铺展开来。

我研究过，唐朝和宋朝的物质生活远不如现在的物质生活丰富，尽管说宋朝的经济非常发达，唐朝非常强盛，但比现在肯定不行（但那时候人较少）。那么，问题就来了：在那样的封建社会里，为什么能产生这么繁荣的文艺呢？我想不外乎那么几点：

一是Politics的因素。唐朝是个包容的时代。出现了诸如魏征、狄仁杰、姚崇、宋璟、白居易等敢于直谏的名臣，而且在士人升职的过程中，有个直言极谏环节，就是鼓励文化人直接提意见，畅通社会治理的渠道，这就是发扬democracy。尽管一些人非常大胆，写下了一些君主不待见的谏言，但是这些思想却并没有磨灭，流传后世，成为治世的瑰宝。比如唐宋八大家的韩愈反对皇帝兴佛，写下了反对迎接佛骨的表文。元和十四年，唐宪宗派杜英奇率领三十名宫女到法门寺迎接佛骨，，韩愈上表请求皇帝“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絶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他的理由是，第一，以前不信佛的帝王都寿命很长，天下大治；信佛的帝王，都自身短命，朝代也短促。信佛最虔诚的梁武帝，甚至饿死在台城。第二，皇帝迎养佛骨，必然引起百姓信佛狂热，以致伤风败俗，破财殒命。皇帝不高兴，韩愈被贬潮州，写下了著名的诗篇《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魏征进谏不顾及皇帝脸面，凡是他认为正确的意见，必定当面直谏，坚持到底，决不背后议论，这是他的可贵之处。有一次，唐太宗对长孙无忌说：“魏征每次向我进谏时，只要我没接受他的意见，他总是不答应，不知是何缘故？”未等长孙无忌答话，魏征接过话头说：“陛下做事不对，我才进谏。如果陛下不听我的劝告，我又立即顺从陛下的意见，那就只有依照陛下的旨意行事，岂不违背了我进谏的初衷了吗？”

白居易在中唐时期影响极大，他的诗人身份，可谓人尽皆知。他是中唐时期有名的谏臣，却鲜为人知。他在《和答诗十首·和阳城驿》中写道：“愿以君子文，告彼大乐师。附于雅歌末，奏之白玉墀。天子闻此章，教化如法施。直谏从如流，佞臣恶如疵。宰相闻此章，政柄端正持。进贤不知倦，去邪勿复疑。宪臣闻此章，不敢怀依违。谏官闻此章，不忍纵诡随。”他秉公直谏，甚至不考虑自己的政治得失，勇气可嘉。

宋太祖曾“秘密盟誓”不杀大臣和言官，可以说是历代封建主义社会的一股清流，他在誓约中明确指出，不能杀大臣和上书言事官员，否则就会遭到天谴。这项誓约使得那些敢怒而不敢言的人得到了解放，皇帝也能够得到更加真实的国情和改正自己的错误。

苏轼直谏有诗《三槐堂铭》，其中写道：“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厥德？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

王安石更是一个拗相公。写下了名垂后世的《谏官论》，其中写道：“上听之而改，则是士制命而君听也；不听而遂行，则是臣不得其言而君耻过也。”

可以说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翻阅历史的海洋，就会知道那时的直谏已经形成一种风气，一些有担当的士大夫即使因言获罪，也在所不辞。总体上来说，政治氛围还是宽松的。

第二个原因是取士制度。八股取士使得文人精于辞工，淬炼文字。文人们以诗词言志，写下了大量优美的诗词。那个时代的文章篇幅较短，人们惜墨如金，不像现在一些文章毫无风骨，东搬西抄，像老娘们儿的裹脚——又臭又长，念者慵慵，听者昏昏，毫无审美之感，浪费了语言文字的功效。

一首小诗词短短几十个字，既能体现语言的优美搭配，给人以语言美的享受；又能给人以十分丰富的画面感，做到了诗画一体的好效果。比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朝扣富儿门，夜随肥马尘”等等。宋词的出现本身就是来源于宴乐，是为席间传唱增添优美气氛的，所以它虽没有诗凝练，但比诗优美。比如“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等等。唐朝的诗更多的是写山川风物和寓情于景，而宋代的诗则是有了哲学的味道，更多地融入了生活的道理。比如“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等等。

关于斟词酌句，我们熟知的有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取用“绿”字的故事。王安石《泊船瓜洲》初稿用的是“到”，觉得“到”字太死，看不出春风一到江南的诗意，改为“过”字。后来细想又觉得“过”字无法表达自己想回金陵的急切之情，于是又改为“入’字、“满”字等，这样改了十多次，仍不满意。他走到船头,眺望江南，忽见春草碧绿，觉得这个“绿”字正是我要找的那个字。一个“绿”字作为“诗眼”使全诗大为增光，全诗皆活。

贾岛的“僧敲月下门”的“敲”字同样如此。贾岛初次在京城里参加科举考试。一天他在驴背上想到了一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想用“推”字，又想用“敲”字，反复思考没有定下来，便在驴背上（继续）吟诵，不停做着推和敲的动作，不知不觉直走到韩愈仪仗队的第三节，还在不停地做（推敲）的手势，被韩愈左右的侍从拥到韩愈的面前。贾岛详细地回答了他在酝酿的诗句，用“推”字还是用“敲”字没有确定，精神离开了眼前的事物，不知道要回避。韩愈停下车马思考了好一会，对贾岛说：“用‘敲’字好。”

此外“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长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等等故事都是说明唐宋文学家们斟词酌句的故事。正因为唐宋文人们对于文学的态度端正，十分重视语言的锤炼，而且注意借物言志，情景结合，把天地自然和人文情怀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地，所以才有唐宋八大家的出现，才有唐诗宋词文学的繁荣局面的出现。

实际上，不仅仅是名人会作诗，那个时代的皇帝和民间的布衣百姓都会作诗作词，出现了一些无名氏作的十分优美的诗词篇章，比如宋徽宗的画和李煜的词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成就。可以说唐宋时代的人们骨子里是有着诗词情怀的，那是一个诗词的国度，后人难以望其项背。

第三个原因是最基础的原因，经济的良好发展做了最充分的铺垫。当人们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能饿着肚子吟诗作词吗？在我国历史上，唐朝是十分繁荣强大的朝代，当时的经济水平位居世界上首。而宋朝的发展更是高于唐朝的水平，实行文人治国，注重发展经济，东京汴梁繁盛一时，权贵阶层过着优渥的生活，有充足的时间游山玩水，蓄养家伎已是平常事，歌舞升平，酬答唱和成为人们交流的快事。《步辇图》《清明上河图》等美术作品也充分反映了唐宋时代的繁华图景。不难理解，这些都来源于经济的繁荣基础，文化本身的繁荣本身就是经济兴盛的高层次表达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