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我敬爱的小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梁敏女士的“三七”忌日。3月14日中午，我在博库书城购书，忽然接到小学同学洪斌的短信——

   家母于3月12日凌晨无疾而终，享年82岁，举家哀痛！特告知家母的学生你，我已代你向家母道别，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会保佑你及全家健康平安，幸福永远！洪斌哭告！

   乍闻噩耗，我的心陡然沉重起来，但觉一股热热的液体，就要夺眶而出。我强抑住心头的悲伤，草草地拣了几本书，付好款，便冒着大雨回学院了。

   我的单车在求智巷的风雨里穿行，泪光朦胧中，猛然忆起洪斌曾在博客上曾经贴过一篇题为《母亲》的博文，文章写的是他今年春节期间回余干老家探望母亲时的情景——

   母亲流泪了，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眶中滚出了几滴涩涩的泪水，那是在我携全家回家过年踏进家门，和母亲见面的一幕。母亲的流泪，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我的心沉沉的，说不出的滋味……

   在那篇文章中，洪斌透露了母亲2006年股骨头骨折，虽然家人把她的CT送往省城找专家会诊，依然回天乏术的消息。

   文章最后写道——

   母亲真的老了，我看见她苍老的颜容和蹒跚的身影，忍不住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无情的岁月带走了她的青春，病痛还在她年迈时不期而至，我诅咒着命运的不公，又深感自己的无能。在我要离家的时候，母亲依然是一番叮咛，并再三说着她在家有哥哥姐姐照应一切都好，不要牵挂，但我在她的目光里，我清晰地看见了一种依依不舍的骨肉之情，我告诉母亲，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的。

   匆匆的我们一家三口离家返矿了，可怎么样也挥不去、抹不去母亲的身影，我知道，我将带走的是一份深深的挂念。

   那天晚上我在洪斌的博客中读到这篇文章的时候，眼角一直潮潮的，心里非常焦急，很为梁老师的身体担忧，给洪斌留言，详细询问梁老师的病情。

   不想才过去半个月时间，竟传来噩耗。洪斌以前好像从未写过关于母亲的文章——至少我在之前从未读到过。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这篇文章，莫非是冥冥中的一种谶语？

   带着一种无法遏止的怀念和悲伤，我回到了办公室。思绪飞越上千里的关山阻隔，飞越横跨30余年的时光隧道，回到我的故乡、回到我儿时就读的江西省余干县古埠镇“联合小学”。我的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倾诉出来，然而面对闪烁的电脑荧屏，却一直难于成文……

   洪斌的母亲梁敏老师，是我小学三至五年级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惭愧得很，现在要我清晰地回忆起当年在梁敏老师班级中接受教育的一些具体细节，已经十分困难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30多年，记忆早已变得模糊了。我现在能够记起的，倒是当时老爱和她儿子——我的同班同学、同龄老庚洪斌打架的情景。梁敏老师是县城里的人，洪斌是县城里来的孩子，因此我们老是欺负细皮白肉的洪斌。但尽管如此，在我的记忆中，却从来没有为此挨过梁敏老师训斥的印象。

   此外，我脑海中留存的儿时与梁敏老师有关的记忆，是每到周六下午放学，她或只身一人，或带着小洪斌从学校步行回县城的情景。从学校回县城，须经过一条长长的堤垱。每次在堤垱上看见梁老师，我都会腼腆地叫她一声，而她总会停下脚步，用手摩摩我的头，勉励我几句。读小学时，我害怕过几乎所有的老师，不知怎么的，却唯独不怕梁敏老师，特爱和她亲近。

   梁敏老师当年留给我的最深印象，便是觉得她的口音有点特别。直到30年后，读到洪斌的那篇《母亲》，我才找到了答案——原来梁敏老师是湖南人，由于命运的作弄，才来到了我们家乡，并且成为了我的老师。我谴责命运，是它使我敬爱的老师备尝人生的颠沛和苦难；我又感谢命运，是它成就了我们一段师生情缘！即便今日往事的胶片今已然模糊，但在我童年记忆的银幕上，梁敏老师那娟秀、亲切而慈祥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辨！

   我小学毕业后，梁敏老师便不再教我们。之后我初中、高中、大学、工作、漂泊，一步步远离她而去。我与他儿子洪斌也失去了联系——直到2003年秋，洪斌有次偶然从网上搜索到了我的消息，给我留言，我们才重新联系上了（不过直到今日，30年未曾谋面的我们俩，还是没能见上一面）。

   梁敏老师在我小学毕业后不久调回到了县城工作。她家离我小姐姐家相隔不远，因此早些年我每逢回老家时，总会在她家门口看见她。遗憾的是，我每次回去都是来去匆匆，见了面除跟她打声招呼，简单地聊上几句外，从没有特意去她家看望过她。2004年春节，我从南昌回余干，又在街上碰见了梁敏老师——这时的她，已明显呈现出老态，我的心里一阵泛酸。梁敏老师见了我，依旧很高兴，她告诉我洪斌也回来了，让我等一等，她去把已被同学请去喝酒的洪斌叫回来，我们见上一面。但这次我同样因为要跟车回南昌，只得向她告别——不想这次相见，竟成了我们师生的永诀！

   我上的小学、中学和大学都不是什么名牌学校，然而十分幸运的是，我却遇到了许许多多像梁敏老师这样非常优秀的教师。他们不仅具有爱生如子的崇高师德，更具有丝毫也不逊色于名牌学校老师的师能——后来的事实证明，很多当年教过我的老师，不久都因为显著的教学业绩，纷纷被调往更高一级的重点学校。尽管由于种种原因，这些老师当时大多沦落于底层，然而他们勇敢地同命运展开抗争的坚韧意志和乐观精神，他们虽处低位却勉求卓越的人生态度，却深深地影响着我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这是我一辈子也享用不尽的宝贵的精神财富！

   四月是个忧伤的季节。在这个“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断魂时令，想起我敬爱的梁敏老师，我无法遏止心头的怀念和悲伤。洪斌在他的博文中说——

   从腊月二十九到家到正月初四离家，除了一次同学聚会，我一直在家陪伴着母亲。一杯茶，一本书，我们俩一起坐着，因年纪的关系，母亲的记忆衰退得不行，刚刚问过的话，不到片刻又旧事重提，我一遍一遍地答着，母亲一遍一遍地听着，看我在抽烟，她又会条理清晰的说着抽烟的害处，劝戒我一定要少抽烟、少喝酒，多保重身体。和母亲在一起，听着她的唠叨，间或闲翻一页手中的书，我感觉到了一种幸福，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幸福……

   我想，如果梁敏老师见了我，她也一定会这样叮嘱我的——“少抽烟、少喝酒，多保重身体！”

   ——因为，这是一位母亲的叮咛！

   ——因为，我和洪斌，都是她亲爱的孩子！

   敬爱的梁敏老师千古！

            （学生涂国文2007年4月1日夜于杭州遥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