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任诞简骜的诗性傲骨
名士风流最令人景仰的是他们任诞简骜的诗性傲骨。他们纵酒放诞,蔑视礼法,张扬个性,标举才情,狂放不羁,随性任事,超然物外,笑对生死,蔑视富贵,不就官职……他们是那个时代身上的龙骨,让我们在千年之后,仍然怀想起他们:
魏国南阳的宗世林年轻时德行高尚,征聘不就。士人争着与他相交。曹操请交,宗世林瞧不起曹操的为人,拒绝与他交往。后曹操作了司空,总揽朝政,炙手可热,问宗世林说:“现在总可以和我交往了吧?”宗世林说:“松柏之志犹存。”就是不给曹操面子,即使遭到曹操的打击报复也无怨无悔。(见《方正第五·二》)
晋明帝司马绍在西堂集合王公大臣饮酒,尚未大醉,他问大家:“现在名臣荟萃,同尧舜时比如何?”周伯仁当时正做仆射,他厉声对司马绍说:“您现在虽然同尧舜一样都是百姓君主,但哪能与尧舜相比呢?” 司马绍大怒,回到皇宫内,手书诏书满满一张纸,派人送给廷尉令,想把周伯仁杀了。过了几天,又有诏书传来将周放出,大臣们都去看望周,周说:“我知道我不会死,我的罪
王敦造反之后,来到石头城,周伯仁去见他。王敦对周伯仁说:“你为什么辜负我?”周伯仁说:“你背叛朝廷,我奉命率六军抵抗你的叛军,可惜我没能力,如果王师强大的话,早没你这个人了!我唯一对不起你的地方,就是没把你打败!”(见《方正第五·三十三》)
虞翼在荆州时,公朝举行大会,他问诸下属说:“我想成为汉高祖、魏武帝,怎么样?”满座无人能答。长史江彪说:“希望您做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诸侯之事,而不可图谋帝位。”(见《规箴第十·十八》)
八、独立特行的诗性做派
名士本色,独立特行。或体现为山林之志,或表征为乖时癖行。耿介不阿,睥睨万物,不与时务经怀,潇潇洒洒,痛快淋漓。请看《世说新语》中的这些名士:
阮籍长啸时,声音达几百步之外。苏门山中,忽然有一位道士,山中的樵夫都在传颂着他的名字。阮籍入山寻访,看见那人抱膝坐在岩侧。阮籍登上山岭,叉着腿面对道士而坐,同道士谈论往古之事,可那道士置若罔闻,一声不吭。阮籍又同他谈论起道家修身养性的方法,那道士一如既往,默视前方。阮籍于是对着他长啸。过了很久,道士才笑着对他说:“还可以再吹”。阮籍于是又仰天长啸。意兴皆尽才下山,下到半山腰,听到山顶发出很大的声音,好像有几组乐队在合奏,空谷传响。回头一看,原来是先前的那个道士。(见《栖逸第十八·一》)
服虔精通《春秋》,将为它作注,想参考一下别人的意见,听说崔烈聚集门生讲《春秋》,于是就隐匿自己的姓名,受雇到崔烈家替他的门人做饭。每到崔烈开讲时,就贴耳于门缝暗听。在了解到崔烈不可能超过自己之后,才逐渐地与崔烈的那些门生们探讨崔烈的得失。崔烈听到后,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人。然而崔烈素闻服虔的大名,怀疑是服虔。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前往服虔的住处,趁他还没醒,大叫:“服虔!服虔!” 服虔被唤醒,不自觉地答应了一声,后来两人就成为了好朋友。(见《文学第四·四》)
罗友作荆州僚佐,桓温为王洽集会送别,罗友来了,坐了很久,最后告辞而去。桓温问他:“你刚才想禀告什么事?为何没说就走呢?”罗友回答:“我听说白羊肉味道很好,一辈子都没吃过,所以冒昧地要求进来,无事禀告。现在我已经吃饱了,不想再停留了!”说这番话时,毫无惭愧的神色。(见《任诞第二十三·四十四》)
王徽之上郗恢家看望他,郗恢正在里屋。王徽之看见卧具上有一条上好的羊毛毯,就说:“郗恢这小子怎么有这么好的东西啊!”立刻叫左右将这块毯子送到自己家里去。郗恢出来没看见毯子,就问哪去了。王徽之说:“方才有个大力士把它背跑了。”郗恢脸上没有一点不高兴的神色。
九、愤世嫉俗的诗性立场
不愤世嫉俗人的恐难成为名士,尤其恐难成为魏晋时代的名士。《世说新语》就给我们描绘了一个这样的社会群体或曰文化群体:
晋梁王、晋赵王是晋王朝的皇亲国戚,富可敌国,裴楷每年都要向他们讨几百万税收,拿来救济自己的中表亲戚,有人讥笑他:“你为什么要向人讨东西来做施恩惠?” 裴楷笑着说:“损有余,补不足,这是天理!” (见《德行第一·十八》)
王含作庐江郡守,贪得无厌。王敦庇护他哥哥,故意在众人面前说:“我哥在庐江郡肯定不错,庐江人士都称赞他。”当时何充在王敦手下做主簿,正在场,义正词严地说:“我是庐江人,听到的反映跟您说的不同。”王敦哑口无言,旁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何充却神色自若。(见《方正第五·二十八》)
苏峻叛乱被平定,王导、虞亮想任命孔坦为丹阳县令。兵祸过后,民生凋敝,孔坦气愤地说:“过去先皇临崩时,你们阿谀奉承,一起受到先皇垂顾。我才疏学浅,不在先皇的顾命之列。现在有了艰难,就把我摆在前面,只不过是让我做砧板上的腐肉,任你们宰割而已。”于是衣服一拂走了。(见《方正第五·三十七》)
韩伯病了,拄着杖到前庭消闲,看见谢安一家富贵发达,车辆众多,轰隆奔驰,感叹地说:“这同王莽时又有什么不同呢?” (见《方正第五·五十七》)
十、简约玄澹的诗性美学
《世说新语》全书共36篇,每篇条目不等,最多的是《赞誉》篇(156条),其次是《言语》(108条)、《文学》(104条)、《品藻》(88条)等篇,最少的是《自新》篇,只有2条。全书共1130条,每条记写一件事情,多则十来句,少则二、三句,语言十分简练传神。如《赏誉第八·一四三》:“吴四姓旧目云:‘张文、朱武、陆忠、顾厚’”,寥寥数字,就把吴郡四姓各自的特点体现出来了。明胡应麟称:“读其语,名目气韵幌忽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古今绝唱也”)关于这一点,论著众多,笔者无意鹦鹉学舌。
诗歌是文学的慈母,她的乳汁,哺育了一个又一个时代的文学。一切优秀的文学作品,从其本质上来说都是诗的宁馨儿。《史记》如此,《红楼梦》如此,《世说新语》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