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我就知道我不是我妈亲生的,小的时候,奶奶和妈生气,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当时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我知道老家里的母鸡不下蛋,就肯定不能养着,用奶奶的话说,是吃食无用的东西,公鸡还会打鸣哪。我妈气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有蹲在地上吧嗒吧嗒的大口抽烟。
那时我已经模糊的知道亲生的母亲是谁了。她就在我乡下的老家,跟我父亲是同族叔伯弟兄。论辈分,我管她叫婶子。她家孩子多,又养活不过来。后来奶奶当家,把我给过继了。虽然城里父母待我还不错,可我恨我的亲生母亲,我常常想,兄妹五个,为什么单单把我送了人,还差这一口饭就能把我饿死了?
从小到长大,我回乡下的次数是掰着手指数地清的。不是我不想回去,我是在躲避我的生母。对于我这个城里来的“少爷”,他们象迎接王子那样隆重。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全都让着我。生母话不多,常常瞪着眼看着我出神...兄妹们也都是土豹子,没见过啥世面。我把自己的火车玩具带过去给他们玩,小弟竟说,哥,这家伙爬着跑都那么快,站起来跑还不飞了?
我从来不管生母叫妈,甚至婶子也难喊几声。生母也从来都不提这些,也从来没问过城里的妈待我怎样。这个亲妈心够狠的,我这样想,怎么我也是你身上掉的肉,是冷是热你也随口问一声。但我返城的时候,她都是大包小包的一大堆,还有她夜里加班赶制出来的千层底布鞋。我当面不能不要,但回到家我就把鞋扔给小区大门口拣破烂的老头了,也许生母不知道,穿“耐克”我还嫌硌脚哪!
母亲也没有来过我城里的家,只有一次,我考上军校了。她和生父夜里坐了车赶到城里,尼龙袋子装了两只鸡,带了一筐梨,大清早的就敲我家的门。父母在睡梦中被吵醒了,以为老家出了什么事情。生父母看到我家光洁的地板,不好意思进屋。生父还羡慕对父亲说,你们城里人真享福,在老家这个时间他都下地干一阵活回来吃早饭了。生母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手绢,打开里面是零零整整的一打钱。她递给我,说是要我上学花。我不要,她急了,说她没疼过我,我再不要,她心里就不安宁。我妈一看母亲声音有些哽咽了,赶紧替我把钱收下了。我看生母那个可怜样,心想装的还挺像,20年都没有疼我,单等我考上大学了,她才想起她在城里还有个儿子。
我妈让他们吃了饭再走,生父母推辞了。生父说趁天凉快回去还能干点活,他们就转身匆匆的走了。那一打钱,我妈数了一下,足足有二千八百二十块。哎!父亲叹了口气说,他们也不容易,半年的收成。我冷笑了一声,看来生父母是想用钱感化我,想让我以后给他们养老。
随后我转身走向了阳台,拉开了窗帘换换空气,向外看的那一刻我呆住了:我看到生母还在在楼下站着,她灰白的头发在晨风中飞舞,满脸很深的皱纹,张着嘴巴使劲的向我这边望。第一次,我感到生母是那样的苍老。我在窗口的突然出现使她很惊慌,不好意思的转了身。生父也看到我了,他拉了拉生母的衣襟。于是,这个世界上我本来该叫做爸妈的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的走了。看着他们缓缓而去的背影,我感到自己心底深处的那根神经动了一下。
学校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我一下就喜欢上了军事化的生活。除了给城里爸妈打几次电话问好外,老家的父母我还真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老家大哥的来信。他说父母都很想念我,他也知道我对父母有成见,但还是劝我放假的回老家看一看。最后他说,当年父母把我送人的时候他也记得,是缘于母亲做的梦:母亲梦里下地拾棉花,一棵棉花上结了五个桃,只有第三个枝桠上的桃开花了,又白又大。我刚好排行老三,生母就断定我长大有出息。但当时的农村实在是苦家里实在是穷,刚好大伯家在城里,又没有孩子。大字不识的生母很明白,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我只有跟了大伯才有好的条件生活,才能在好的学校上学,才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于是生母就“狠心”把我送人了......
泪水,一滴一滴的打湿了信纸,生母的形象在我的脑海清晰起来,我想起了那天清晨的背影。我决定放假的时候去看我的生母----当面喊她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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