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
《孟子·离娄下》:
“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对于“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朱子解释为:“言能平其政,则出行之际,辟除行人,使之避己,亦不为过。况国中之水,当涉者众,岂能悉以乘舆济之哉?”“行辟人可也”是指君子出行可以让百姓回避,以与子产的“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形成对照。船山也认为“行辟人可也”是为政者出行时让路人回避,只是认为这样做本身即是“平政之事”。船山说:
“‘行辟人’,亦是平政之事。尊卑等秩,各安其所,正所谓政也。君子之平其政,至于‘行辟人而可,则虽不近人情,而自尊卑人,亦以为平也。此二语是救正子产不知大体处。焉能大夫之车而庶人可乘之以渡水者乎?”
船山与朱子对“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的解读稍有不同。朱子认为,如果为政者能够做到“平其政”,那么其出行时完全可以让行人回避。而船山则说:“集注亦于此看不出,浸云君子能平其政矣,则虽行辟人焉而亦可,然则政之未平者,便当罚教与百姓肩摩衽接,一场胡哄耶?”也就是说,不论君子能否“平其政”,在出行时百姓都要让道,因为这其中的尊卑秩序本身即是“平政之事”,而不是朱子所说的“亦不为过”。正如有人问孔子:“子奚不为政”?孔子答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其实“辟”字还有“开辟”的意思,如《孟子·公孙丑上》“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系辞传》“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大生焉”;《诗经·大雅·文王有声》:“四方攸同,皇王维辟”。在《论语·微子》中隐士劝子路“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辟人之士”是指孔子,孔子的理想是“修己以安百姓”,那么这个“辟”显然不能是“躲避”的意思。《论语·宪问》中孔子说:“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也。”朱子注解《论语》这章显然受到孟子说的“所就三,所去三”的影响,把“辟”全部解释为躲避的“避”。“辟世”为“天下无道则隐”;“辟地”是“去乱国,适治邦”;“辟色”是“礼貌衰而去”;“辟言”是“有违言而后去也”。但是根据孟子的“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行其言”显然比“迎之致敬以有礼”更重要。假如“辟色”“辟言”的“辟”是“躲避”,那么“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就应该说“其次辟言,其次辟色”了。
“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辟人”可能即是“措之于民”的意思,“辟”类似于“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大生焉”中的“辟”。孟子说“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子产有“不忍人之心”,但以乘舆济众人渡河,只是小恩小惠。“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正如墨家的兼爱一样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末。为政者应该立为政之大体,兴利除害,这样才能“守约而施博”,使广大民众都受恩惠。“行”不是“出行,而是“行政”的意思。“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是对“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的一个总结。“焉得人人而济之”,不是“岂能悉以乘舆济之哉”,而是与“行辟人可也”作一个对比。前者是不知为政之大体,后者是先立其“本”,然后“崇本而举末”。“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是对“焉得人人而济之”的进一步补充说明。
那么为什么“措之于民”的行政叫做“辟人”呢?“辟”字相当于《论语》中的“临”或“莅”字。“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古人为政不同于现在所说的“行政”,而是先要修其“本”,先做格致诚正的功夫,“学而优则仕”,“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为政(临民)即是由“体”而发“用”,是推己及人的过程。其实像四书中“临”、“与”等字的有些涵义已经失传了,“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古人是从人我无别、物我混融的高度出发,“临”、“与”是己欲立而立人、化民成俗、开物成务的过程。而现代人以分立的眼光看待自然和社会,“临”、“与”字的意思都已经外化了。像“帝”“皇”“王”等字都有特定的内涵,被现代人曲解得就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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