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性世界的现实描摹

——电影《女人，女人》分析

                               周 星

中国电影近几年的发展有目共睹，这和观念上进入比较成熟和开放不无关系。但一些领域还是难以深入，包括对于人性情感认识的深入。《女人，女人》是一个涉及这一问题值得注意的题材表现的创作。在中国，女性地位的不断提高是显要的事实，但是否得到艺术同等程度的重视却颇有疑问，而关乎女性意识的电影并非缺席却实在难以和生活现实相适应也是不争的事实。至于以女性为中心关注两性关系的表现，更是难以成为电影关注的对象。回避乃至忌讳造就了某种程度的人本缺失，这在中国电影100年后显然是需要改变的现象。《女人，女人》可以看作是开始正视这一问题的突破创作。

从一定意义上说，《女人，女人》是可以看作涉及性情感的人生状态和涉及社会职责角色的社会状态相交织的艺术表现。在这二者关系上的不相等是显而易见的，对于以往这一类创作而言，前者只是作为后者的简单依附和配角被动表现，注重社会主题而忽略情感意义的独立价值，导致电影表现概念、苍白和缺乏人的真实情状，这些在《女人，女人》影片中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变，这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影片在故事层面似乎是针对社会问题：作为职业是社区主任的女性夏雨虹，敬业强悍，但却遇到本社区中开发商违规开发和强硬拆迁等棘手问题，她原本善于调节复杂矛盾的良苦用心被现实存在问题所破坏，又因为身为市房产局长的丈夫周尚飞与开发商牵扯而影响了工作，她出以公心责问遭到局长丈夫的驳斥。而由于新上任市长的明察暗访而使得问题最终得到解决。这里的情节层面依然具有一般生活矛盾故事惯见的表述方式，处理上也似乎未见出什么新鲜之处。但从内容角度看则有新意。显然，影片的着力点已经转移到夫妻之间的情感以至性爱问题上。在视觉中心的是女性夏雨虹与男性周尚飞之间的感情纠葛，影片显然在一个俗套的社会主题中探究着严肃新鲜的性爱问题。他们的爱情生死、性关系的需求、婚内情感症结和婚外感情诱惑与外遇等生活中最为基础的人性关系等问题，成为影片更为扎实的描述对象。对于这一问题不仅正视并且给予比社会生活更为中心的描写，无疑是艺术表现关注点有所前进的标志。所以，《女人，女人》可以看作是两性关系表现和情感探索的电影。

赞赏这一重心转移，并不是漠视影片对政治性命题的表现，但显然，无论是市房产局长周尚飞和房地产公司老总贾总的哥们义气和贿赂圈套的情节表现，还是暗访市长的深入民间与斩钉截铁的为正义撑腰的场面细节，在通向一般影片具有的社会主题的必要把握之时，更多的牵扯到情感意图的表现之中。我们从主要人物关系和搭配情节设置，以及辅助人物描写重心中都可以得到答案。而这一转变使得对人的本我关注大大增强，对于生活世界的把握也更为真切了。

所以，夏雨虹和周尚飞的情感分裂和弥合是贯穿全片的主线。从一开始，镜头就准确定位在这对夫妻之间的对于性爱的差异，由此展开情感矛盾的聚焦点。在夫妻生活上，夏雨虹的被迫与回避，和周尚飞的急切渴求之间的差异，不仅是揭开夫妻矛盾的秘密，也是揭示显示生活中许多情感纠葛真实性的钥匙。显然，性的和谐成为这对夫妻治愈同床异梦问题的关键。影片毫不回避情感性爱对于维系他们关系至关重要的意义，多次宣扬丈夫期待实现情感高潮点到来的盼望，然而横生枝节的事件一次次遭受打击的沮丧以至痛心疾首的状态。这样的真切描摹在以往电影中最多只是点到即止的含蓄而已。如果说，丈夫的所为多少带有男权本能的需求，那么妻子主动回避的厌恶就更为直露的表达了女权规避性爱的态度，因为，影片没有表现这一躲避的人格轻视或情感障碍的不可逆原因，仅仅可能是害怕怀孩子影响工作的社会原因也没有明确的强调交代，显然，影片注重的就是夫妻情爱的身心因素，并且针对不顾及双方情感交融的举止，毫不掩饰批评态度。我们在影片着力表现的几个私人空间中，看到因为情爱阻隔而导致感情疏离的场面，不难感知其褒贬意图。细致到对夫妻情感生理、心理要求的表现，试图给予生活性常态的解说，这在以往中国电影中真还是不多见的大胆和直率，自然值得赞许。当然，影片最后依然落脚在情感相通和社会角色意识统一的大背景下：因为生活的教育使妻子懂得了情感是双方共同建立的，丈夫的勇敢面对现实幡然醒悟也激发了妻子潜藏的真爱，朋友楷模式的榜范引导促使她理解丈夫，最为重要的是爱人负疚离去激励了她的感情，总之，影片的结局是现实要求的情理所然和不能不屈就的俗套要求，但对于两性关系的主体表现已经难能可贵了。

而无论是痴心爱恋周尚飞的耿彩云，还是市长和其妻子安凡律师的相亲相爱，也都更多在强化着情感教化的意图。对于周尚飞而言，耿彩云就是生活中的第三者，她的年轻漂亮和身份所在，很自然会被归入有集团委派目的或个人阴险企图的女性行列，以往电影的这一种角色的固定思路也给我们先入为主的猜想。但实际上，影片表现的这一女孩确是单纯忠贞痴情的角色，她单恋的纯真和痴情的执着，打破了传统角色定性的套路，对于一个满怀浪漫的女孩情感专一的强化，虽然也不免过于简单的描述，但刻意显然有其生活的依据和别致的效果。重要的是，耿彩云的幻梦对于考验周尚飞来说显得十分必要，而对于影片表现两性情感意图而言更具有意味。周尚飞并非一般而言的五毒俱全的腐败分子，因为从小哥们的情分而违规为朋友开绿灯是他明知的错处，接受贿赂的提心吊胆也说明自知歧途的危险，但在情感 上并非堕落深渊。耿彩云的依傍没有成为他经不住的诱惑“女色”， 却实在是影片借以证明夫妻情感需要正常调适，否则就容易造就空隙的参照物。房地产公司老总贾总的确有私利目的，不断鼓励挑唆期待，彩云妹妹痴情成功。但周尚飞的情感底线并没有超越，始终以对待小妹妹的态度抵拒愈来愈进逼的情感召唤。影片为常人情感可能有的张弛限度和严守界限，做了远比一般一相情愿创作更为丰富多样的现实解释。影片更为直接的目的，是给予夏雨虹和周尚飞的情感维系的复杂性提供了重要的背景，试图说明：一对夫妻的情感把持要应对的其实不乏多样的外界因素，包括功利的恶意捕获和无私的情感诱惑，重要的还在于自身的感情联系、道德约束，以及夫妻情感要素的主动经营。就此而言，影片对于耿彩云角色的处理还是有意义的。

而安凡律师和市长角色的意义也主要在这里。尽管市长和其妻子安凡律师都有其情节进展的一定作用，如市长代表了主流正面因素，振臂一挥引导着事态向良好方向发展；安凡律师对于下层人群的关怀和法律意识的引导等也铸定了影片现代色彩。但显然，无论是夫妻组合的意义还是安凡律师的主要作用，其实都在情感价值上。安凡律师的主要作用一是成为彩云单相思走向极端的对象，彩云采用撞车手段伤及安凡，使事态进入超临界状态，而这恰恰成为揭开她原来是市长夫人的内幕的必要契机，而这一对夫妻的相亲相爱楷模形象也由此摆上前台。作用之二是成为不断启发夏雨虹修正和周尚飞的情感的教导师。她关于事业和生活区别的议论（“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虽然律师名气大却更为器重丈夫的情感主张（“喜欢看着老公幸福的样子”）、不忘为丈夫买花和喜欢为家庭做饭（如她主张的“幸福就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顿饭”）等等行为，都不仅教导着女主人公注意情爱的意义，并旁证着女性情感关乎对于男性的爱抚与付出等主导义理。

应当承认，《女人，女人》较好地处理了当代现实社会矛盾，直接面对关乎人民生活的一些问题，大胆揭露官商勾结弊端，也涉及了需要处理的一些改革问题。但又能够将视点集中于人的情感关键，特别是两性关系的核心问题，为电影深入人本作出有益的艺术探索。在艺术处理上，人物表现力求生活化真实性，截取的生活细节有声有色，如开场夫妻关系的微妙把握，细致入微又生动，避免拖泥带水。一些场面处理简洁，而不避讳矛盾处理，如夏雨虹处理强制拆迁的入情入理，但刚说服了商户花满堂激烈敌对，却转眼间被大铲车的野蛮行为破坏而造就了骚动等表现，真实而富于行动感。影片对于人物心理刻画也细腻而有分寸，如对夫妻之间的情感从渴望到躁急等的表现，多有较好的把握。而几位女性扮演者的表现都有特色，尤其是女主人公扮演者伊春德不温不火的表演风格也值得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