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挑灯看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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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任何一种生命来说,死亡都是无上神圣的。因为没有什么能像死亡那样,极其精确地指出生命的所有者究竟将其生命交付于何处。它如同时间,客观地将生命的意义铭刻在某个瞬间,然后放任生命从此自由地去选择彼岸的生活。而在那个瞬间的铭记之后,将不会有任何力量能够更改它所持有的观点。至于本着某种需要而做出的对生命的一切其它的什么“定论”,只能成为惹上帝“哼哼”发笑的幼稚的褒贬。因此,我们有必要尊重一切生命的死亡。那些生命的所有者,也必须分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慎重地选择最符合自己生命尊严的死亡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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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或许只意味着我们必须换一种形式生活和思想了。想想看,人既然不是生命存在的唯一形式,那么我们为何没有兴趣去体会另一种存在的魅力呢?人恐怕不是一切生命存在的最完美、最幸福甚至最高级的形式。从许多作家和诗人书写的情趣中,我们不是倍感神往地常常感悟到一只甲虫、一枚细菌或一粒沙子存在的惬意吗?我们不是也常常在一些文字中无比幸福地将自己比作空气、阳光、雨滴、落叶和尘埃吗?可是,当实现这个时刻即将来临的时候,我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厌烦和痛苦,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绝望和恐惧!难道我们真的不知道,死亡并不是存在的对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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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始终对死亡有着莫大的恐惧,即便是宗教教义中的“灵魂说”也没能将人从恐惧中解放出来。其实,左右人们恐惧的并不是什么玄秘的东西。当我们将眼睛投向那些在信仰中慷慨赴死或在极度悲观的绝望中凄然自尽的人身上时,恐惧的原因就如同水落石出一般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对物质生活眷恋的程度,决定了我们对死亡恐惧的程度。如果我们将一切物质生活的价值都置于信仰之下,或让其淹没于莫大的悲观之中(当然,我从来就不希望谁去凭借这一点逃脱对死亡的恐惧),死亡的恐惧就不会引起我们的任何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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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追悼或祭奠的仪式上,黑色和白色始终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关于这一点,我并未去考察世界上是不是所有的民族(群体或部落)都有这样的色彩图腾,或许存在着其它颜色占统治地位的情况,如果真有这种情况存在,那么我想,那个民族(群体或部落)对死亡一定有着与我们完全不同的解释,比如:更神圣的再生。除了心情的因素以外,人们将黑白尊崇为追悼或祭奠仪式上的主宰,或许是在赋予死亡以空洞无极的理念:人在死亡之后将不再拥有任何东西,同时也不为任何东西所拥有。我觉得世人对死亡的这种赋予是非常荒谬和无知的!我上面说了,人的死亡只意味着换了一种存在的形式。当我们死亡之后仍然拥有着我们所转化成的那种生命(物质)所应该拥有的一切,即便不像人所拥有的那么奢侈,也至少会拥有时间、空间、关系、形体和质料。所以我还是那句老话,生命本身是不会毁灭的,毁灭的只是形式,主宰追悼或祭奠仪式的黑白,是无论如何也否定不了这个真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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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根本就不可战胜。人们所能战胜的,不是死亡,而是导致死亡的某些可能。但是,当死亡的必然来到我们面前,我们所能克服的,就仅仅是对死亡的恐惧了。我们原来所能战胜的一切“可能”都不复存在。即便以后我们伟大的科学家们能够轻松地操纵人类的生命基因,我们也不可能无限度地活个天长地久。所以,在战胜什么的问题上,我们不能把间接的比喻,当成直接的结果,用精神的自慰来夸大我们生命的力量,来麻醉我们对真理的认知。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会发现,承认死亡拥有对生命绝对统治的权力是非常明智的。
死亡亦是生命的一种义务。我们有必要在这个资源和空间都及其有限的世界上,为后继者腾出享受阳光的位置,就像我们在生意火暴的啤酒吧里喝足了啤酒之后,就需要给后来的啤酒爱好者们空出张铺着苏格兰台布的桌子一样。人类既然将繁衍生命当作一种崇高的乐趣和义务,如果我们不以死亡这种最能从根本意义上体现尊重新生生命的形式为后人提供享受生活的资源和空间,我们就只好拒绝婴儿的诞生。因为,很明显,我们没有足够的麦子、水稻、蔬菜、水和房子来扶持无穷的生命。所以,我们就必须为后来者承担死亡的义务。从这个意义上说,死亡应该是一种崇高的奉献,或者说,死亡是我们生命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