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游：嘹亮的《诗经》  飘飞的河

                                   惠 雁

    为应试而忙于功课时少有机会接触信天游，捧读唐诗宋词时不屑于提到信天游，及至到了成年、中年，明白了人生的各种滋味，才将那一味好雅的眼光放宽、放平，将那一颗唯美的虚幻之心落到实处，便不能不感受到信天游真纯的滋味。

    信天游，陕北这一片天空和大地之间最嘹亮的民歌。

    陕北赤贫，最贫是水，无定河，延河这些略有名姓的河便被依作是养育生命、滋养文明的大河，但没有一条河能比信天游有着更为丰富的水系，信天游，比弯弯曲曲的小溪更丰富地密布于村庄，飘飞于乡间。

    信天游，爱红火的后生能唱，一直唱到满脸皱纹、满嗓子苍桑，唱到苍桑之后，就不再是当年那个爱红火的后生，便成了民歌手、民间艺术家；打开暗哑粗涩的歌喉，同龄的也一样是满脸折子的女人们爱听，那里有叫她们流泪的记忆，略知艺术史的艺术家们也爱听，说那里有人生的苍桑，有苍桑岁月里不老的爱情。

    信天游，俊格丹丹的女子能唱，人俊嗓子也俏，歌一出喉，声音在一点丹唇之外飞，真叫人想伸手牵住这声音，摸一摸这声音是由什么合成，这声音有多脆，多纯、多清澈；这声音如百灵鸟儿出巢，如白鹤排云上晴空，脆格铮铮，亮格哇哇；这声音是在冷泉里洗过，是从湿漉漉的土里长出来；是在铜马勺里校过音，是在风中扬去了糠糟、尘土，只剩下了清新的质，只剩下了纯脆、坚韧的音的果实。

    信天游曾随着羊群在山坡上走,曾和着马队在山道上绕,信天游是由着或悲或喜的心思在黄沙漠漠的山梁上吼，是趁着兴儿在瓦蓝的天空下唱。 

    信天游，是对着山梁河沟一嗓子便将那要死要活的忧愁吐出，是逆着风将那忧愁拉长了，拉长了的忧愁那就不是个愁了，那是一曲悠扬的咏叹调，是焦虑之心的一份滋养和润泽；是将湿得拧不干的忧愁晾在了风里，打开在了阳光下，凄苦却有一点暖意，绝望中透进了一点亮色。

    物质贫困、精神无助的岁月，信天游像一盏灯，一口钟，明亮地点燃在人们的心间，嘹亮地唱响在人们耳中；信天游像天边的霞，盛开一片又一片；像大漠上缕缕炊烟永远温暖、诗意；像塞上的风吹过一股又一股；更像是地上的羊群，那词儿、那曲儿咩咩叫着争先扑跳进歌者的心里来、喉间来；也像那坡上的野花，在风中招摇着，数不清道不完，其气之清、其色之鲜何物能比。

    信天游是那个贫困年代，是某一段人生岁月里的精神拯救，深爱信天游，并从信天游中获得心灵和情感资助的歌者和听者一定会认同这一说法。

信天游，陕北这块土地上的鲜活、晓畅的“风、雅、颂”；是这一片天空下嘹亮传唱的《诗经》。

信天游里神奇、丰富的赋、比、兴会叫你吃惊；那比、兴里有活活泼泼的生命、活活泼泼的爱情，有尘土飞场、糜谷飘香、茶饭热腾腾的生活。

    荞面圪坨羊腥汤，

    死死活活相跟上。

    这唱的是陕北的节日美味饮食，唱的是长相厮守、相得益彰、俗香美妙的爱情。

    一种感受，一个场景，一个瞬间，信天游通过醇厚亲香的方言，悠扬高亢的曲调将其传唱于乡野，镌刻之于永恒。比之于叙事的信天游，场景即兴的信天游更有着不灭的魅力。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

    三盏盏的那个灯。

    你若是我的哥哥哟，

    你招一招你的那个手；

    你不是我的哥哥哟，

    你走你的那个路。

    这是什么，这是深夜问寻千里知音，这是对知音千年不改的等候。

    作为与庙堂都市相对的山野小村、荒漠边塞，这一方水土中人们的生活更与精神的、心灵的生活接近。独对着漠风，空对着大自然，一个真性的自我便悄悄站出来了，信天游其实是真性自我与天空的对答。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软，

    三天天没咽下一颗颗米。

    这是唱给亲亲的么，是，但更是唱给天空的，是唱给漠风的低吟，是唱给山梁的惆怅。

    那唱给天空的爱情，有一种热辣辣的大胆，还有一种挤眉眨眼睛的俏皮。

    我要拉你的手，你要亲我的口，

    拉手手，亲口口，

    咱们两个圪崂崂里走。

    到底去没去圪崂崂，任听者去想象；一点点爱意加进去了更多的诙谐，少了爱的浓重深情，多了轻松幽默，豪爽的信天游中多的是这样将一场眉眼间的调情响响亮亮地唱彻天宇，唱得路人皆知，无人不晓。

    这山野与天宇之间自在流转的声音，这在歌喉中随意流转的心灵之音如溪流一样有着自己不灭的生命力；如同天地间的风一样不会静止。

    在陕北的喜宴上、酒席上，在许多的民间仪式中，如今还时时可以听到嘹亮、悠长的信天游，俚俗亲香的信天游就像一条红绸带一样飘飞、鲜艳在陕北人的生活里。

    信天游是刚性热烈的，又是妖娆柔情的；

    是赤裸放浪的，又是含蓄隐约的；

    是沉重苦涩的，又是酸酸甜甜的；

    是低沉暗哑的，又是明媚娇艳的；

    信天游让你醉了，哭了，笑了，让你震撼了！

    醉那美妙的歌喉，醉那精妙的词儿；

    哭那一嗓子喊出去收不回来的生离死别之痛，背井离乡之苦；

    笑那土得掉渣儿的陕北味儿，那实在得推不开的生活样儿；

    震撼那贫瘠物质之下精神世界一地鲜花烂漫的丰富！

    了解了这一方土地，理解了这一方人，就不能不陶醉于信天游，我想将自己置身于大漠上，想在无人的旷野里舒舒展展的喊一嗓子信天游。

    可是一时间,万千的词儿和百种的调儿全堆上心来，唱哪一句好呢！

    要听信天游，还得听那有名气的歌手亮开金质的歌喉。

（2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