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白云(上)
(2012-05-05 20:3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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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凝宋体宁浩笑容书包 |
分类: 小说 |
网恋,一个永恒的话题。
窗外,三月的雨,丝毫没有要停的痕迹,淅淅沥沥,一连几天,空气中都带了些发霉的气味。
我点开音乐,谭晶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一条路还叫天涯,两颗心相依相伴,风吹不走誓言,雨打不湿浪漫……”
她说到难过处,哭了,视频里,长发捋过眼眸,眼角处滚落一滴眼泪。
我听到动情处,沉默了,不知该说什么安慰。
悲情的折子戏,序幕拉开,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落幕。
笔下的爱情终究是完美的,可现实里的爱情,却永远摇着遗憾的尾巴。
她是一个痴情的女子,那份痴,时隔多年后,依旧不曾从眼眸中消褪,只是这份痴,在漫长的时光过后,终究显得凄凉。
我无端开始想起宁浩,想起那一段旅程,思绪在往事里游弋,久久拉不回来。
许多想要遗忘得事情最终清晰如昨,生命成了一场遗忘的旅途。
我并没有打算把故事写下去,正如我从没想过要去遗忘谁……
生命里可遗忘的事情太多太多,而旅途是最好的遗忘方式,把某些不想记住的人,在无数斑驳流离的光影中渐渐抛却到身后。
离开一个地方,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不愿再记起,生命仿佛从新的起点开始,全新的姿态,崭新的笑容。
大巴颠簸在高原上,像蠕动的昆虫,在死亡来临之前,以缓慢的姿势打发着漫长的时光。
这是第几天几夜的情形,白雪已经记不清楚了,她的脑子里,记忆逐渐模糊。窗外,积雪如棉球一样堆积,被朔风怒卷,洋洋洒洒,渐迷人眼。
一轮明月凄冷地挂在夜幕之中,少了星子的陪伴,无端添了些孤独。
白雪是孤独的,这种孤独在旅途之中欲盖弥彰,正如她仰头的姿势,正如她脸上清冷的笑容。
对于孤独,她有着太深的记忆,只是此刻,这种孤独却无处排解。
她静静望着窗外的月色,脑子里想起无数个冬季。
关于冬季的故事太多太多,她出生在冬季,那一年雪很大,她在夜晚之中来临到这个世界,陡然的哭泣把一个女人的痛苦结束,然后所有人都笑了。
她的名字由此而来……
她微微翻转了一下身子,记忆有些凌乱,脸上爬起苦涩的笑容,目光朝车内扫视了一眼。
车内人声寂寥,大部分人蜷缩在自己的铺位上,疲惫麻木的脸上,一样萧索倦怠的神情,他们心底是否也有想遗忘的人或者事呢?
她呆呆地想,思绪停顿,许久,心里生出荒凉。
时光漫长无期,她并没有其他方式可去打发,发呆成了唯一可做的事情。
只是记忆里的事情,被记住的总与伤害有关。
快乐是一个非常吝啬的魔鬼。
有孩子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在车内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咿呀咿呀,有气无力地吼着,她的目光寻着声音望去。
空洞寂寥。
只是那微微的一眼侧目,她的目光没停留在孩子的身上,却无端注意到了身旁一隙之隔的他。
她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坐上车来的,什么时候睡在自己邻近的铺位上。
只轻轻一瞥,漫不经心,便再也无法把目光挪移开去。
他身着浅灰色外套,里面套着一件高领毛衣,脸上白白净净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头发很短很直,温文尔雅,那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他没有让她失望。
她开始按捺住心里的激动,目光在他身上打量起来,生怕记忆会再次凌乱,与想象重叠。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本书,神情专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好!我叫白雪!”她展开笑颜,主动向他打招呼。
他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惊愕的眼神,并没有认出她来。
瞬间的惊讶,脸颊上爬上温和的笑容。
“李凝风。”他笑着说。
他没有认出她来。
她怀疑自己认错了人,可是从他的眼神里,她更加确信是他。
因为无数个夜晚,他发来他的照片,她那般清楚地看着他的眼神,他的笑容。
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心里哗啦一声堆满失望。
“李凝风。”她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转瞬便觉得难过。
她以为只要一见面,他便于人群之中能一眼认出自己来,那些依旧回响在耳边的温存话语,到得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他合拢书本,对她的主动搭讪显得格外有兴趣,抬起头看着她问:“去成都吗?”
从他的眼神里面,她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了旅途之中的一场艳遇。
她该如何告诉他,自己便是他口口声声说着要见的那个人,自己所有的旅程都为他而开启。
“绵阳。”她淡淡地说,那是他在电话里告诉她的地方。
“绵阳?”他没有丝毫惊讶,波澜不惊,似乎早已把她遗忘。
“你是绵阳人?”他笑着问。
“不,内蒙古人。”她简短地回答,每字每句都在提醒他。
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便真的失望了,看着他殷勤的笑容,她真怀疑自己认错了人,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长得如此相似。
她拿出手机,或许因为心里不甘,悄悄拨打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号码,目光却佯装无意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谭晶的歌声在车内响了起来。
“两颗心长相伴,你我写下爱的神话……”
一首《康美之恋》,清澈地响在车内,她记得这是自己挑选给他的铃声。
他回过身去,从外套里掏出手机,脸上歉意的笑容,神情有些慌张。
她怔怔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的难过瞬间涌现在眼眶里,没等他接听,她便挂断了手机。
她只要确信,他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她只要确信,他是不是把自己已经遗忘。
他拿着手机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然后把手机塞进外套里,回过头来看着她问:“你去绵阳做什么?”
他对她似乎来了兴趣。
她的心却如积雪一般,在冷风里渐渐凝结成冰。
“见一个人。”她凄苦地笑。
“男朋友?”他问。
“不是。”她似乎不愿多说,侧过身去,眼泪还是滚了出来。
男人的薄情在遗忘之后如此的清晰,她本以为,他见着自己该是怎样的欣喜,她本以为这一场约定是他期盼多久的向往,但现在,他的话语却把她的想法映衬得如此可笑。
他表现得越殷勤,他的遗忘就越彻底,他表现得越主动,她的痴情便显得越加无知。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在他面前掉下眼泪来,会忍不住忍不住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车子在前行,窗外,风声嘶吼得越加彻底,孩子的哭泣声依旧断断续续,只是有大人的声音,双手轻拍着孩子的身体,口里缓慢地哼着古老的小调。
从内蒙古到西藏再到绵阳,千山万水,她只是为了一个承诺而去,去见一个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
那是一场网恋,她深知网恋的虚妄,可是她却那般全心的投入。
千山万水,因为爱,便不觉得苦与累。
可此刻,她有些累了,这种累让她再也不想说话,再也不想翻动身子,只想沉沉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他似乎对她突然之间的冷漠表现得有些茫然不解,拿着自己的书沉默地看了起来。
她仍是会偷偷看他,心里很想他把自己记起来,认出自己是谁,可是从他的神情上,她知道,他把网络中的一切只是当作了一场玩笑。
车子抵达西宁已是中午,阳光出奇的灿烂,明晃晃地照射下来,洗却了一身的疲劳,远处的山峰仍残留着积雪,微弱得仿若白色的云朵,静静地抹在天边。
她走下车去,目光在景色中停留,公路两旁是一片荒芜之色,黄沙堆积,许多枯黄古老的树木,在风中摇曳着树枝,飘零的落叶不忍目睹。
一切是这般的凄凉。
她从没有觉得凄凉,可此刻,却觉得这场旅途漫长无比,心里的凄凉如影随形。
他下车朝路边的饭店走去,对她的举动似乎从不在意,哪怕是旅途之中突然之间的艳遇,他也表现得淡然自若。
她在他的眼里,连风景都比不上。
她回头看着他的背影没入人群之中,心里是那么的不甘,她多希望他回头看自己一眼,哪怕一丝深情的回眸,也让她抵消心里的那些难过。
但是他没有,他径直走了进去。
她笑了起来,笑得有些难过,但转瞬,心里的倔强与好强便占据了上风。
她走到饭店旁边的水龙头前,用冷水狠狠冲刷着脸上的泪痕,直到悲伤消失,才微微笑了笑,混若无事一般向饭店里走去。
所有的乘客都聚集在这家不大不小的饭店里,仿佛行囊一般,在半路之中被抛却了下来,塞到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她抬头望了一眼,看见他坐在饭店的角落里,装作没有看见,茫然地扫视。
他等着他喊自己,她也知道他一定会喊自己。
“白雪……白雪……”他果然站起身来,像熟人一般向她招呼。
她便得意的笑了,笑容隐藏在面色不惊的眼神后面,抬头朝他看去,佯装惊讶。
他不停舞着双手,脸上依旧是殷勤的笑容。
“这里,这里……”他向她示意。
她其实早已看见,只是装作不知,浅浅笑了笑,才走了过去。
人群汹涌,嘈杂,喧嚣,这些疲惫的旅客,经过几天的折腾,把心里的闷气用极大的嗓门爆发了出来。
他抓过椅子,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
她保持着矜持的笑容,开始掩埋对他的深情,轻声道了句谢谢。
“累了吧?”他关切地问候,话语里的温度让她的心一阵颤抖。
她回过头看他,以为他认出了自己,但转眼,她便失望了。
他不过是把自己当作了萍水相逢的女子,只是,她开始在想,他对每个漂亮的女子都如此的殷勤与关心吗?
“想吃点什么?”他没有注意到她的走神,拿过菜单递给她,然后取过茶壶,斟满两杯茶,递给了她一杯。
“这车总是走走停停,这旅途也够累的,喝点茶可以缓解疲劳。”他端起茶杯,笑着对她说。
她喜欢看他的笑容,那笑容仿佛三月的阳光,暖融融地把她包围。
她翻开菜单随意看了一眼,浅浅笑着说:“随便。”
他似乎意识到了她的疲惫与倦怠,拿过菜单点了几样菜,便朝服务员招呼了一声,把菜单递了过去。
“我还不知道你去绵阳干什么呢?我很好奇你是内蒙古人,怎么会去西藏?”他笑看着她,语气依旧温文尔雅。
“去见一个人。”她淡淡地说,然后目光斜看他一眼,强笑着问,“你呢?去西藏干什么?”
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反问,呆了一瞬,低下头苦笑说:“我去接一个人。”
她的心一凛,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继续问:“接到了吗?”
他苦涩一笑,点了点头。
“接到了。”语气有些低沉。
她真怀疑他认出了自己,只是故意装作不认识而已,心里略微有些激动。
他却抬起头来,长长呼吸了一口气,神色微微有些忧伤,目光呆了片刻,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
这种忧伤,她见过,只是再见,熟悉的感觉中却夹杂了一丝陌生。
“那个人是谁?”她故作不解地问。
“一个朋友。”他笑着回答。
“女的吗?”她鼓起勇气问出,然后心便收紧,呼吸紧促起来,等着他的回答。
“不是,是一个多年的朋友。”他摇了摇头。
她的心又一阵失望,他原来并不是为了见自己而去西藏,原来他的心里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也许,自己连他的一个朋友都比不上。
她神情黯然,回过头去。
“你呢?你的朋友是绵阳人吗?”他笑着问。
她掩饰心里的难过,笑着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茗了一口,苦涩,从嘴里延到心里。
“绵阳我去过。”他说,“那是一个很繁华的城市。”
“你是绵阳人?”她回过头看他。
“不是。”他苦涩一笑,“只是以前从那里经过。”
她的心又蓦然一痛,才确信他是真的骗了自己,在网络里,他曾告诉自己他是绵阳人,可是如今,却变成了一句淡淡的经过。
她开始恍惚眼前这个男人不是网络中自己遇见的那个男子,她开始分不清楚他究竟是谁。
欺骗,痛彻心扉。
“让我猜猜你的身份。”她勉强一笑,故作轻松。
她要报复他,报复他对自己的欺骗,报复他所有的谎言。
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里的认真,无奈地笑了笑。
“从你的穿着打扮来看,你像大学里的教授,可是从你的话语来看,你又不像,我想,你应该是一个作家……”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故作猜测,其实内心早已知道他的身份。
那么多夜晚,她读着他的文字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难过里,那些痛入骨髓的文字,与她的心境不谋而合。
她曾告诉他,是他的文字唤醒了她早已死去的心。
他也优雅地回她,相知比相爱更长久。
她以为他是懂得自己的,为了这份相知,把残余的爱一股脑给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显得惊讶无比,似乎不曾想到她一口就能猜出自己的身份。
“没猜错吧?”她眼里闪过一丝炎凉,笑着问。
“没。”他摇了摇头,脸上仍是不解,看着她问,“你怎么猜出来的。”
“秘密。”她故作轻松一笑。
“我不仅能猜出你的身份,还能看懂你,看穿你,你信吗?”她又说。
他只是无奈的苦笑,没有应声。
她是如此清晰地看穿他,她真希望自己不要看穿他,这样还能给自己留一丝念想,可是如今,所有的念想都破了。
“你是作家,你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讲讲你的经历,你这次去西藏见什么朋友。”她长吁一口气,装作很随意地问。
“呵呵……”他淡淡一笑,眉头锁起,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说,“都是别人的故事……”
其实她知道,他的身上一定有故事,他去西藏一定为某个人而去,也许那个人是个女子,但那个人一定不是自己。
想到此处,她的心就会痛,可是她又很好奇,即便痛入骨髓,她也要知道他究竟是为了谁去西藏。
她固执地探听他身上的故事,他却似乎不愿多说。
阳光从门口洒了进来,光线惨白,被无数人影给切割得零零碎碎。
她撑着脑袋,装作一个偷听者,探听他心里的秘密。
等待,长久的等待。
他说:“他叫宁浩,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他来信让我去见他,我便去了。”
她记得宁浩这个名字,在他的文字中她曾读到过,那是一个痴情的男人,关于他的故事,她已经耳熟能详,只是此刻听他亲口说出来,她微微有些惊讶。
她没想过他故事中的人物是真实的。
“他一定是你心里很重要的朋友吧?”她装作很随意地问。
他点了点头,继续说:“从小到大的朋友,但是我却并不知他,即便他身上有着太多难以开启的故事,我也并不能了解他。”
“你这次就是去见他吗?”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他要见的人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
“嗯!”他点了点头,“很多年没见,我一直想见他一面,这些年也不知道他怎么样,只是……”他话没说下去,摇了摇头。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他的故事太多,太长,一言难尽。”他说。
“那你讲讲他的故事。”她静静看着他,然后补充,“反正时间也长,你讲讲也无妨。”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回头看了她一眼,确信她是真心想听,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似乎要做一次长久的讲述。
他对童年没有太多的记忆,或许因为太小,或许因为家境殷实,小时候的时光在他的脑子里没有太多可以去追述。
认识宁浩是在他读六年级的时候,宁浩以他叛逆的性格和不羁的笑容闯入他的世界。
他与宁浩并没有太多交往,在他眼里,宁浩是叛逆的孩子,打架斗殴,翘课逃学,能干的他都会干。
宁浩坐在他的身后,每次上课的时候都会用笔戳他的背心,他便会愤怒地朝宁浩看上一眼,宁浩便会露出得意坏坏的笑容。
时间久了,他忍无可忍,等到宁浩用笔戳自己的时候,他站起身来,向老师大声控诉他的行为。
他是成绩优异的孩子,自然得到老师的理解。
老师愤怒了,而宁浩,也被罚到了教室后面,靠着墙壁,双手抱着脑袋,静静挨上一节课的时间。
他是讨厌宁浩的,从骨子里讨厌。
可是这样的惩罚并没让宁浩的举动有所收敛,他愈加放肆,上课的时候把他的书包抓在手里,把玩不已。
他也懒于应付,对他的所作所为只能忍耐。
他却得寸进尺,看着他说:“凝风,如果你再不说话,再不向老师控诉我,我就用刀子把你书包划得四分五裂。”
他不相信宁浩会这样做,他只是愤怒地朝宁浩看上一眼。
“怎样?是忍受还是揭发我?”他似乎对惩罚一点都不害怕。
“你敢?”他看着他手里的小刀,慢慢吐出两个字。
宁浩的眼里便畅快起来,小刀翻转,在书包上面轻轻做了一个划动的姿势。
“你觉得我不敢吗?”他再次激怒他。
“你……”他脸色气得发白,觉得他不可理喻。
“哈哈……”宁浩笑了,似乎他越生气他心里越开心。
他伸出手试图夺过自己的书包,小刀却嗤的一声在带子上划过,黄色的挎带瞬间断为两截。
他愣住了,似乎不曾料到宁浩真会划破自己的书包,那个书包,是他生日的时候,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转瞬,他便哭了,眼泪颗颗掉了下来。
孩子的世界,眼泪是最好的控诉。
宁浩呆住了,双手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也许他并不曾想划他的书包,也许他只是想他和自己说话,吓吓他而已。
他说:“凝风,对不起,别哭了。”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歉疚的表情。
他一把夺过自己的书包,伏在桌子上哭了一下午。
第二天来到学校的时候,宁浩把他的书包再次夺了过去,等他追出去的时候,他才看见宁浩手里拿着针线,躲在一个角落里,一针一线把划断的书带缝合起来。
他怔住了,他没想到宁浩会这样做,甚至他从没想到宁浩会这些针线活。
宁浩看见他惊诧的表情,脸上仍旧是坏坏的笑容,看着他说:“凝风,等一会我就还给你一个完整的书包,现在你可以别哭了吧!”
他只是怔怔看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次后,他和宁浩成了很好的朋友,宁浩带他去他的家里玩,他才知道,宁浩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墙壁上全是大红的奖状,他很纳闷,看着宁浩问:“你成绩这么优秀?怎么不好好学习。”
宁浩便会毫不在意地说:“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从宁浩的爷爷奶奶口中了解到,宁浩自小便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学习成绩优秀,可是自从他的父母离开他后,他便变得孤僻起来,性格变得古怪。
宁浩的家里,除了爷爷奶奶,就还有一个弟弟,他的弟弟十分乖巧听话,与宁浩完全不像,宁浩回到家里,便检查弟弟的功课,缝补一些破烂衣服。
他才明白,宁浩为什么会做针线活,他像一个父亲一样照顾着自己的弟弟,与在学校时的情形完全两样。
那个夜晚,他睡在宁浩的身旁,看着宁浩问:“你为什么喜欢打架?”
宁浩坐起身来,看着他说:“凝风,我只相信我自己,所以,我只想一切都靠自己来解决。”
“可是这世上的一切不是只靠暴力就能解决的。”他不解。
宁浩竟苦笑了很久,末了,淡淡地说:“凝风,那是因为你有所依靠,你才会这样说,你不懂得一个孩子对暗夜的害怕,你不懂得没有依靠必须依靠自己的感觉。”宁浩说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到柜子里倒腾一阵,翻出两把斧子,递给李凝风。
“这是我的武器,我从小就把他们带在身边,这世上,我只相信它和自己。”他语气坚定。
他不明白宁浩为什么那么没有安全感,也许,正如他所说,他有所依靠,而宁浩靠的只有他自己。
多年后,宁浩在信里告诉他,曾经在课堂上用笔戳他,划破他的书包,只是想交他这个朋友,只是没有什么办法能引起他的关注,他才那般做。
他对宁浩的这种解释苦笑不已,但却也明白宁浩的叛逆是幼年时对内心孤独的一种发泄,仿佛置身黑暗之中的孩子,只用能怪异的方式来吸引别人的注意。
他和宁浩没有相处多少时间,只有一年的同窗,小学毕业,他便去了其他城市读初中一直到大学,后来的时光,他与宁浩多靠书信来往。
初三那年暑假,他收到宁浩的来信,他在信里告诉他,他的母亲自杀了。
他当时很震惊,对于这件事情,宁浩没做过过多描述,轻描淡写,甚至在书信里面看不见难过,那时,他并不懂得生离死别,只是在回信里淡淡安慰了宁浩几句。
后来宁浩的书信便越来越少,高中开学的时候,他收到宁浩的来信,他在信里淡淡讲述他的近况,他说:“凝风,我最近到了新的校园,我的父亲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后来又走了,他恨我,从骨子里恨我把这个家毁了,我知道他是恨我的,我也不想解释,解释太多也没人相信,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只是最近我总是做梦,偶尔会梦到小时候的情形,偶尔会梦见我母亲在梦里唤我……”
他说:“凝风,我知道我有罪,这种罪孽无可逃脱也无法洗刷,谁会相信呢,一个不孝的孩子会在心里承认自己有罪,其实我对谁我都否认的,这里的人没有谁知道我的景况,包括我的亲人,他们不会明白一个心里有罪的孩子的感受。”
在信的末处,他会说:“凝风,我想你,永远的朋友……”
他的世界里并没有多少朋友,李凝风是他唯一可说知心话的人,只是面对这样的情形,他不知道该如何回信。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回到老家,没有见着宁浩,没多久,他便回城市了,他的父亲告诉他,他有信件,他拿过来急忙拆开,宁浩在信里说:“凝风,很久,应该很久没给你写信了,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我的生活平淡无奇,并没多少可以说的,每天独来独往,只盼着有一天能尽快走进大学,完成他们对我的期盼,了结心里的罪孽,只是这种愿望我估计我无法实现了。”
他在信里告诉李凝风他爱上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比他大三岁,是他后娘的侄女,他想维持他父亲的婚姻,便毫不犹豫地爱上那个女子,只是她觉得没有安全感,担心他学业完成之后会把她舍弃,他便决定放弃大学,成全这段感情。
他收到这封信异常震惊,他知道他一心想读大学,可是就如此放弃,心里会有多么不甘,他想劝慰宁浩几句,可是他不知该如何来分析利害轻重。
他写了两天的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只求把心里的感觉表达完全,但最终那封信寄出去后没多久便退了回来。
信封上写着查无此人,他不知道宁浩去了哪里,又或者他究竟是否放弃了大学。
后来他一连写了几封信,都被打了回来,他上了大学,离开了那个城市,便再没有与宁浩联系。
得知宁浩的消息已经是秋末了,校园里的梧桐树黄灿灿一片,冬季即将悄然而至。
宁浩在网上给他发来了邮件,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
“凝风,现在你一定在大学里吧,我给你写了信,你没回我,我便知道你去了学校,我和她离开了那个城市,这也是所有人眼里的私奔,我一直不相信的这样的事情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可是当她给我提出这样的要求的时候,我竟然答应了,也许我是真的爱她的,抛却那些私心,她是除了你之外,第二个懂我的人,在乎我的人,我和她去了广东,她说,想和我平淡地过日子。可是我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我害怕用时间来计算未来的生活。在广东的时候我想给你写信,只是我没有固定的地址,所以也就没写,我们争吵了很多次,后来辗转去了云南,两个人颠沛流离,在现实里翻滚,最终却把彼此之间的爱情折磨得遍体鳞伤,想来真是可笑,我到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我和她回到城里,开了小店,放假,你一定回来,我们聚一聚。在这里,我没有什么朋友,感觉特别孤独。”
他才知道他和那个女子私奔去了广东,那些信件为何无法送达,他查看邮件日期,却是一个月前发来的。
他在电脑前坐了一个晚上,想着该如何回他,最终只回了一句话。
“只要你无怨无悔就好!”
清晨黎明的时候,宁浩竟又回了邮件过来,他才知道他竟然一直在线。
他在邮件里说:“凝风,她走了,怀着我的孩子离开了,我想去找她……”
他惊诧不已,再发邮件过去却杳无信讯,他只得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下,静静等他的消息,他不知道宁浩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有把故事讲完,似乎故意留下了一个让人遐想的结局,吊她的胃口。
对于爱情,他看得很明白,很透彻,也知道如何让女人陷入爱情里面,无法自拔。
这个故事有多少是真实的,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记忆与现实相混乱,想要呈现最真实的一面往往很难。
尤其在怀有某种目的的时候。
对于宁浩的故事,她其实从他的文章里已经知道一些,只是这么细致地听他娓娓道来,她还是头一次。
她听得有些入迷,也许是他讲述的口吻让她着迷,也许是宁浩的事情让她着迷。
痴情的男人,总会让女人心动,而尤其那份痴情,在永远无法得到的时候。
她不明白,宁浩那样痴情,李凝风却这样变幻莫测,两个互为知己的人,相差却如此之大,世界真是可笑。
“接下去呢?”她似乎忘记了时间,双手枕着下颌,看着他问。
李凝风抬眼朝外面示意,她才回过头去,饭店里大半人都吃完饭上车去了,只剩下他们俩。
“该走的时间到了。”李凝风笑着说。
她恍然大悟,站起身来,歉意地笑了笑。
司机走到门前,见他们两人久不上车,督促道:“你们要不要走?如果不走就把行李拿下来,别耽误其他人。”
她立刻歉疚地说对不起,回头朝李凝风瞧上一眼,他却纹丝不动。
“要不,我们坐火车吧?”李凝风断断续续地说。
她不解地看着他。
“这天气冷,大巴跑得慢,又不安全,反正西宁有去绵阳的火车,如果不介意,可以坐火车。”李凝风解释。
她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对于他的提议,她却无法拒绝。
“如果要坐火车,就麻烦你们把行李拿下来,别耽误其他人。”司机似乎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看着他们说。
“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
她的眼神闪烁不定,她想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这趟旅程,她本就是去见他的,坐什么车对于她来说早已经无所谓。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装出很随意的样子,看着他说:“好吧!”说完,又怕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担心大巴不安全。”
她怀了他的孩子,从他的生活中悄然离去,无影无踪。三天后他收到她的短信,她在短信里告诉他,她要把孩子打掉。
他并不知晓这份爱情已经有了结晶,可是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也许那个时候她已经不爱他了,也许那份爱情让她看不到希望,那个女人就那样在没得到他的允准的情况下,把孩子拿掉了。
鲜血淋淋的生命,三个月大的孩子,那是见证这份爱情存在唯一的凭证,也是他对未来唯一的奢望。
他开始疯狂寻找她的所在,试图劝说她,哀求她把孩子留下,那段时日,应是他生活中最灰暗的日子。
他的爱情破灭了,放弃大学后,唯一的支撑点突然垮掉。
他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无论他发过去多少短信,如何哀求,那个女人始终无动于衷。
从一个城市向另一个城市漂泊,身上并无多少资金,拮据得可怜,三餐不饱,只想知道他在哪里,他的父亲在电话里怒骂他,诅咒他。
他无动于衷,脑子里已经无法容纳下其他思想的存在,只是怕后悔,怕痛苦,怕断绝了对生活的所有希望。
他舍弃大学,苦苦坚持着自己的爱情,无论这份爱情开始带了多少自私的目的,但最后他都全心投入了,可是,他如何也料不到,有一天,这份感情破碎得这么迅疾。
从那个城市出发,辗转几个城市,夜晚便一个人蜷缩在车站的角落里,到得天明又向下一个城市前行。
他的行为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可是这样的劳苦并不能换来丝毫成效。
她的无动于衷冷漠决绝把他的痴情映衬得十分可笑,他开始回想与她的认识,与她的相爱,与她一起私奔的点点滴滴。
如果有丝毫前兆预知这份感情如此结局,他想他一定会多保护自己一点,可是,如果换得重来,也许他还是会飞蛾扑火。
他本就是那样一个人,舍不得去伤害对自己好的人。
他辗转了四川大半个城市,寻找了半月之久,最后开始绝望,他一直不相信她会如此决绝冷漠,但最终必须去相信,这份相信,让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推翻了。
曾经爱得多深,但都抵不了这一个结果。
到达万州的时候,他身上分文没有,连买一块面包充饥的钱都没有,他跑去火车站试图混车回去,却被检票员给挡了回来,无论他怎么哀求,始终毫无效果。
他无处可去,生命飘零,像秋天的落叶,等着大地的覆盖。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一个陌生城市穿行,心是死的,感觉不到寒冷,只有茫然和后悔,一点一点抽空他的思想与感情。
他很想打一个电话给自己的父亲,做最后诀别,可是小店的老板在得知他没钱的情况下,便把他给轰走了。
他一个人在马路上走了很久,到了半夜,坐在长江边上,望着被灯光映红的江水,嚎啕大哭。
他或许有自杀的想法,只是始终没有勇气跳下去,心里太多的不甘与后悔,这份爱情,他并没有丝毫的怯弱,极力争取,可是为何落到这步田地。
他很想那个女人告诉他一个理由,哪怕这理由是骗他的也好,可是那个女人没有给他任何消息,他只知道她怀了自己的孩子,离开了。
后来,他遇见一个煤炭老板,大约知道了他的事情,同情他的遭遇,请他吃了一顿饭,给他买了第二天的回程票,他才辗转回到那个城市。
他的父亲对他的行为深恶痛绝,他的后娘更是添油加醋,一个天之骄子,转眼便成了人人厌恶的罪恶之人。
他寄居在朋友的房间里,不敢回家,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却得知她已把孩子打掉,正和另一个男人举办婚礼。
她的绝情,遗忘那么彻底,似乎与他从没有认识。
可是他却忘记不了,心底满满的痛苦,不解,思索,后悔。
他瞒着朋友去了她的婚礼现场,她穿着白色婚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径直冲了上去,抓住她的手,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歇斯底里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他只要一个答案。
他只想知道,自己追求的爱情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个女人冷冷看着他的痛苦,眼里的陌生像一把刀一样刺进他的心里,语气更带了几分不屑,冷笑着说:“你太穷了,跟着你,我只会受苦。”
他才明白,她是多么现实的一个女人,她的单纯全都是伪装出来的。
他才明白,自己的痴傻有多么愚蠢,自己的坚持有多么可笑。
那一刻,他没有掉泪,也许,眼泪已经哭干了,他木然地站着,脑子里一片混乱与空白。
她挣脱开他的手,向车内走去。
他回过神来,再次冲过去,似乎心有不甘,却被周围的人给轰住了。
无数的谩骂与嘲笑开始充斥着他的耳膜,所有人在看着一个不经事的男子的可笑。
她似乎害怕他继续纠缠,拿出手机拨打了110,不一会儿,警车便来了,强行把他带了上去。
他没有感觉,身子只是冷的,掉入万年寒冰之中,再也回不了春。
随行的警员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或许明白他的痛苦,劝慰他说:“小伙子,你还年轻,用得着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嘛!”
他无动于衷,脑子里只是在想,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被送到了他父亲的家里,他的父亲痛心疾首,对于他的难过,视若无睹,用铁棍狠狠抽打着他的身子。
他并不觉得疼痛,身体是麻木的,目光涣散,呆呆站着。
他的父亲最后抱头痛哭,他的后娘在一旁冷笑,嘲笑他的家庭,嘲笑他的窝囊。
他突然清醒过来,转身,便朝马路上奔去,像疯子一样,跌跌撞撞。
他的父亲害怕他做傻事,急忙追了出来,赶上去的时候,他已晕倒在路旁,也许连日来的奔波,也许伤心到了极点,他躺在马路上,毫无知觉。
那个夜晚,他的父亲哭了,驮着他的身体,一边哭一边诉说着他自己的不幸,他只是觉得自己罪孽满满,今生,再也无法弥补。
清晨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并没有人,他的脑子疼痛无比,良久才想起许多事情来,短暂的清醒,痛苦立刻如影随形。
他的后娘在那一晚悄悄离开他的家庭,再也没有回来,卷走了所有的钱财。
洗劫一空,一个家从此又破了。
她被宁浩的故事打动,虽然那些故事在他的文字中可以寻找到踪迹,但此刻,听他如此细致地讲述,就仿佛把自己也给陷进去了。
她托着腮帮,眼眶有些湿润,她终究是一个多感伤的女子,即便是别人的故事,也能唤起她心底的悲伤。
她在想,宁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到底长着什么样子。
她希望他继续把故事讲下去,仿佛奔波千里万里,就为了听他讲一场故事一样。
而他却停下来,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丝毫难过,即便这些故事他曾亲眼见证,也无法使他有丝毫悲伤流露。
他是一个淡漠的人,也许是经历得多了,一切都成了眼里一丝若隐若无的炎凉。
而他讲这个故事,只是为了引起她对自己的关注,女人天生的好奇性让她们对别人的故事格外情有独钟,也很容易便陷进来。
他讲述故事的语气很缓,很低沉,仿佛在对记忆做一次洗涤,双眼望着门外,嘴里缓缓地说着。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语气,曾让无数的女子迷失,而此刻,他看见她痴迷的样子,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那么,故事还有什么用?
服务员走过来提醒他们时间已到下午,她才回过神来,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阳光慵懒地剩下一缕,稀薄地映照。
他从椅子边抱过一个灰色布袋,布袋却被什么东西给鼓了起来。
她一直不曾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布袋,到得此刻,才看得如此清晰,拉过自己的行李,笑看着他问:“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你这么紧张?”
他苦涩摇摇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低下头自言自语说:“朋友,我们该走了。”
这话似乎对她而说又似乎不是对她说的,说完,他便径直走了出去。
她跟出去的时候,他已招来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态度恭敬,脸上仍旧是温和的笑容。
她浅浅一笑,觉得他太过夸张,把行李放到后备箱,便径直坐上车去。
司机是一个年纪与他不相上下的男子,皮肤比他黑,操着一口浓烈的四川音问:“老乡,你们要去哪里?”
殷勤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与利益有关。
而他脸上的微笑呢,似乎天生,永远挂在脸上,像一层幕布,遮挡着他的喜怒哀乐。
她说:“去火车站。”
她是标准的普通话。
司机脸一红,或许这殷勤献错了地方,奇怪地朝他们扫了一眼,回过头去不再说话。
“今天有到绵阳的火车吗?”她抬起头看着司机问。
“今天?那可不巧。”司机摇摇头说,“从格尔木发往成都的火车只有早上经过西宁,你们只能坐明天的火车了。”
她本不焦急,前往绵阳便是见他,此刻已经见着,那个城市对于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只是这样淡淡一问,然后便靠在椅背上不再言语,神情萧索地望着车窗外。
窗外,一片断壁残垣,荒废的景象惨不忍睹,或许这个城市正在新建,才有这么多房屋被拆迁,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些荒废的土地上,是否还会有新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也许,那里从此将被人遗忘,连同那里的故事,那里古老的痕迹一起被遗忘。
“你去绵阳见什么人?”他回过头来看着她问,怕她误会,又解释说,“我想那个人与你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能说说你和他的故事吗?”
他在心里认定她一定是去绵阳见一个男人,正如她在心里认定他去西藏一定是见一个女人一样。
彼此都在猜测。
她苦笑,回过头看他,见他一双眼睛认真地把自己看着,似乎在等自己的答案,心里又不知该如何告诉他。
“也许,有一天我能把你的经历写成我笔下的故事。”他笑着说,淡淡的一抹笑容,浮光掠影一般。
她怔住了,这句话对她来说,本应该有巨大的吸引力,但此刻,她的心里蓦然汹涌起难过。
因为,不久前,他在网络中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她是欣喜的,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一个人愿意去聆听你的故事,那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但是现在,她只觉难过。
因为她的故事,他从没在意过,又或者早已遗忘。
她还记得那个深夜,她一个人在屏幕这端静静诉说,希冀着有一天能把自己的过去变成他笔下感人的故事,毫无保留,一股脑地把什么都告诉了他。
大到她人生中的转折,小到她的每一次难过。
事无巨细,她是如此相信他。
他在屏幕那端并无太多话语,偶尔回一句,你讲,我在听呢。
她以为他一直在安静聆听自己的过去,她以为他与自己一般难过,她以为他是一个多么善感柔肠的男子。
但此刻,她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现实里的他,只是一个深不可测温文尔雅冷漠的男人。
或许他根本从不在意别人的故事,或许他心底里从不相信感情,爱情只是他笔下的绚烂,如隔世烟花一样。
她甚至在想,他是不是面对每个漂亮陌生的女子,都用如此的方法让她们主动向自己靠近,他的生命里究竟有过多少女人?
他能记住的有多少?
她看着他问:“你相信爱情吗?”
他或许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神色之间闪过一丝惊愕,良久,苦笑摇了摇头。
他说:“到了这个年纪,如果我告诉你我相信爱情你也一定不会相信。”
这话非常诚实,他的语气态度也十分诚恳,他没骗她。
她多想他骗骗自己,轻微点下头也好,哪怕他对爱情相信一分,她的心也不会痛得那么彻底。
可是他如果相信爱情,她又会相信吗?
她不会信,她只会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虚伪。
所以,女人还是不要太精明的好,傻一点,有傻一点的可爱,傻一点有傻一点的幸福,她如果傻一点,便不会看穿他的一切,那么,她也永远沉浸在自己想象的爱情里面。
但是她不傻,她在想,他心里是否也如宁浩一般深切地爱过?所以才有此刻对爱情这般的嗤之以鼻。
“讲讲你的故事?”他再次说,他想找出她的弱点,寻求机会突破她内心对自己的防线。
他如何明白她的心思,她心里的堡垒在他的话语之中越筑越坚强,从此,把整颗心包围了起来。
他以为她身上并没有多少故事,只有没故事的人,才会千里万里寻找爱情,他从心里相信她是相信爱情的。
女人一生都相信爱情,但只是爱情与现实,往往无法分清孰轻孰重。
“也许有一天,这一趟经历,也会演变成我笔下的故事,那时,你可就是女主角了。”他淡淡笑说。
这话似乎在安慰她,却让她回过头来了。
她看着他,静静看着他,从他笑容里去揣测他话里的真实度,直到发现他在安慰自己,神色才暗了下去,回过头,长叹了一口气。
他定是把自己的故事全都忘记了,这个前一刻还信誓旦旦要把你一生的事情写进文字里的人,转眼之间,就把过去通通遗忘。
她抬头,湛蓝的天空中,大朵的白云正缓慢地从这个城市的上空移过,阳光也显得微弱。
她还记得那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