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逢郎欲语低头笑

周虹天性活泼好动，偏生她好奇心特别强，自小喜爱歌舞曲子这些玩意，看到家里的歌舞伎演绎后，觉得只是长袖子这么甩来甩去，便只腰这么扭来扭去，太单调啦。她立誓要自己创出更好看的舞蹈来。镇日价便与小草两个嘀咕着在后院练习，这些事儿周太太与小草全知道，就只瞒着周显一个人。

周虹自跟袁冰习武后，身体变得特别柔韧，不管难度多高的舞蹈动作都能完成。她的兴致便也特浓厚，今天周太太答应了跟周显说情，她放下了心头大石，颇为愉悦，便把小草召来，到后院她惯常练舞的空地上。“小草，琴弦调好了罢？”“调好啦，小姐今儿个要婢子奏哪一只曲子助兴哪？”“嗯，你便弹奏风乐师新作的那个《风兮》好啦。”小草敛首抚琴，乐声响起，周虹取出一根深紫的绸带，轻舒玉臂，在花树掩映之间蹁跹起舞。只见那条绸带在周虹手中便如活了一般，幻化出各种形状。周虹盘旋、下腰、提腿、纵跃，无一不切合曲中意旨，她优美的舞姿配合绝顶轻功，便如一团紫色的风影，在院子上空飘飞，小草一曲终了，周虹正好从天而降，飘到了她面前，周虹戏谑道：“小草琴师 ，我跳得如何？”

“妙！小生空长了二十五年，至今方发觉以前看的歌舞俱是群魔乱舞，不堪入目。姑娘天赋异禀，适才的舞姿，比之飞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却是那少年从一株桃花树后鼓掌而出。周虹没想到那少年兀未离去，自己适才孟浪，不禁大感娇羞。然常人如喜爱一件物事，能获欣赏，均视为平生一大乐事。周虹平时跳舞只是自娱，周太太只当她是一个任性的孩子，纵容她做一些不算太过份的“坏事”，要知时人鄙视优伶，尤其官家，不过把优伶视为取悦老爷太太们的玩物矣，周虹是正室所出，身份又自不同，故平日练舞，别说邀人共赏，便是下人，也不敢让他们看见，此事自来只有周太太与小草知晓，亦从未有人赞赏过她的舞技，现今能得此少年赞许，不禁芳心大悦。

她低头说道：“不敢，小女子也只是闲时跳跳，聊以自娱而已，爹爹都没有看到过我跳舞呢！”她的意是：你今天无意中撞见了，难得你喜欢，然而你是爹爹的朋友，可别多嘴去告我的状啊！那少年机伶至极，况又比周虹年长，经年在外面奔走，见多识广的人，小女孩子的心思他又焉有不知？遂微笑道：“姑娘请放心，我很喜欢看你跳舞，假若姑娘不嫌弃，只愿时时能看到姑娘的舞蹈。”他的意思是：我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我巴不得时时能看到你跳舞，告诉了你爹爹，以你的身份，你爹爹自会禁止你做这样的事情，我以后岂不是再也没有眼福？那岂非与暴殄天物无异？周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心下窃喜，抬眼望向那少年，不曾想那少年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她的脸，漆黑的眼珠子里尽是怜爱、狡黠、促狭，嘴角边挂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周虹不禁脸热心跳，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他。

那少年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悄声说道：“姑娘，不知可否告知你的芳名？”“我叫、、、嗯，我不告诉你。”应知当时女子的名字是不可随便告诉人的，只有在下聘礼时才告知夫家她的小名。那少年不以为忤，只说道：“我迟早都会知道的，也不急在一时。”周虹不解，只拿疑惑的眼神望向他，少年道：“唔，不说这个啦，我刚才说你的舞姿象飞天倒不是假的，我真见过飞天的舞姿。有次贩货至阳关附近，因避大风雪，无意中去到一个石窟，那里画有许多佛经故事，其中不少就有飞天跳舞的形态，象极了你刚才的舞姿。”周虹听得悠然神往，喃喃自语道：“什么时候我也能亲见一眼就好了。”少年道：“这个好说，只要姑娘想去，我自应当向导。”周虹但笑不语。

少年道：“你不相信我可做到么？北至盛京、南至黎州、西至吐蕃我都曾踏足，自问与姑娘同行，必会呵护备至，并不敢委屈姑娘，若是你怕爹爹不允，我打包票，只要我开口，你爹爹无有不允的。”周虹本就没有与那少年结伴同行之意，听他这么说，不禁心中一凛，刚才小草说凌家七公子亲来提亲，不会便是这个少年罢？然而若然是他，更无此时跑到岳丈家后园的理。古时婚俗，男女双方非到洞房花烛之时不得相见，即使三书六礼，早已定下，双方仍要避嫌，周虹转念一想，唉，我真是痴人说梦，那个凌公子，又怎及得这少年？不知是如何不成器的一个淫贱材儿呢。不禁在心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嘴上只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那少年道：“我姓利，单名一个凌字，我是你爹爹的朋友，论辈份，你应叫我叔叔，只我与你如此投契，不可拘了形迹才好，你便叫我凌哥哥吧。”周虹笑道：“也不害羞，没大我几年，倒便想作人家叔叔了。”利凌道：“好姑娘，不要取笑我啦，你爹爹叫我题字，我还未看到那几处未曾题字的处所呢，不如你带我去罢。”周虹道：“自当奉陪。”

周虹领着利凌到园子西面一小飞瀑处道：“喏，这儿未有提字，不知爹爹指的可是这里？”其时正是春季，虽是暮春，雨水仍未充足，江南要到梅雨季节后方会增大雨量，那处小飞瀑此时却是有名无实，阳光照耀下，只见原来瀑布飞溅处此时却光秃秃的只裸出红色的湿泥，利凌搔头道："这个么，可难倒我也，只好把它命名为想当然瀑罢。"周虹笑道："你真是江郎才尽了么？我以为叫作赤练瀑更好。"利凌道："此话怎讲？"周虹道："你看它，在日光照射之下，灿然发出红光，长长的自上而下，远远看去，不正象一条赤练蛇么？身如赤练当空舞啊。"利凌绝倒 。忍笑道："姑娘，你饶了我罢，瀑布有知，定然会被你气死。"

正扰攘间，小草匆匆跑来，远远地便叫道："小姐，小姐，夫人找得你好苦啊。"周虹道："小草，你今天怎么了？整日价急匆匆的，也不怕利公子笑话。"小草道："夫人已找了你多半天啦，我腿都跑断了仍未见到你，谢天谢地，可给我找到啦。"周虹道："夫人有急事？"小草道："我不晓得，只叫我找你。"周虹对利凌道："如此，利公子，就此别过。"利凌道："嗯，好罢，我们总该还会见面的。别忘了石窟飞天之约啊。"周虹边走边回头道："飞天？可没有人答应你啊，你练就了回天之术时我自会跟你去，嘻嘻！"少年怅然若失的望着周虹逐渐远去的背影，怔怔的出神，其时向晚的余晖正斜照在少年的身上，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显得又是寂廖又是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