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工资？

文：张丽华

张大毛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只是隐约知道他有一个母亲。

张大毛听说，他母亲在S城，他也从老家来到了S城，他一定要寻找到他的母亲。因为很多人说，他母亲不要他了，觉得他脑子不够用，就把他扔下，带着张大毛的弟弟走了。

来到S城的第一天，他很走运，城里正在招工，说是月薪八千块，工作只需要培训一天，就能上手，就算再笨，也可以。更加幸运地是，说话结结巴巴地张大毛，居然说话很利索地将身份证交给了那群招工的工头。

工头很赞赏张大毛，极力夸奖他，并且直接发放了工作服，还给了他一盒盒饭，里面有大排，有鸡蛋，两荤两素，张大毛穿着工作服，就乐了。一个小学没有毕业的外来打工者，居然第一天找工作，就能拿到白领的工资，他突然感觉到，他离他的母亲更近了。也许母亲知道他有工作能力了，能赚钱了，会对他像工头那样赞赏。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摸着他的后脑勺，笑着看他，顽皮的时候，母亲也舍不得狠狠地打，只是嚷嚷着，让他乖一点。母亲不厌其烦地教他说话，鼓励他能勇敢一些，他也从来没有责怪母亲，当年怀孕的时候，吃错了药，让他的脑子不好。他也没有埋怨母亲，只顾着健康的弟弟，舍不得花钱给他治病，虽然就算花钱也无济于事。

他在山里长大，过着圈养的生活，奶奶年纪也大了，不能给他做饭了，他就搭着老乡的车进了S城，打算投靠多年没有回家的母亲。

工头们让张大毛和几个工友一起上车，那些工友以无亲无故居多，还有些都是乡下农民工，一听说月薪八千，就抢着把身份证交给工头，拿着盒饭吃了起来。工头说，张大毛去挖煤，是给他们买了保险的，只是受益人这一栏，张大毛有些头疼。他不会写字，只是老家人都说他妈妈叫王芳。

车很拥挤，有窗，但没有开，车里看不见外界一丝光线。大约开了三个小时之后，车打开了。简单的培训，速度地下矿井了。

张大毛非常卖命，每天他运出来的煤是最多的，工头说，张大毛很努力，本月奖金可以多加五百块，但是工地上，也没有地方消费，都记在帐上，哪天要是想回家了，就全部带走。

工头每天都会表扬张大毛，而且张大毛算了算，这个月加上奖金也该有一万多了。

但是张大毛万万没有想到，他去挖的煤矿，其实里面的煤不多了，马上就要结束了，他觉得下个月又该找工作了。但一万多的工资，他觉得会让他踏实很久，甚至他不知道一万块是什么概念，他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钱。

想着想着，他似乎感觉不对劲，工友们全部往外逃，说是塌方了，这拥挤的，窄窄的通道，工友们迅速逃生，可逃生的去路全部封死，已无处可逃。

张大毛力气很大，硬是挖开了一个口子，让瘦的人，先上去。可瘦子上去后，又退了回来，前方的路都堵死了，听见工头的声音，有工友逃出去，可已经被工头用石头砸死了。爬出去是死，不爬也是死。没有人营救，也许死一个人，矿主赔偿个两万块就搞定，也许谁也不知道，他们死了，也许他们连至亲的人，关心的人都已经失散了。也许来要赔偿的人，都没有。

七天后，张大毛没有放弃，当他挖开生命通道的时候，他知道，阳光晒在他脑门的时候，这是最有一缕光芒，他绝对不可能是幸存者。这里已经被包围起来了，显然包围的人，不是营救者，而是死亡的制造者。当工头手中的石头抡起来的时候，张大毛奄奄一息地说道：“还有一个月的工资，工资……一定要给我妈妈。”

在张大毛死的第二天，S城播出了一条新闻：“本市又发生一起煤矿塌方事件，有三十名工友受伤。无一幸免。”新闻没有播送受害者的名字和籍贯，只是用数字代替了已经失去的生命。

至于他的死亡保险金，一旦死了，谁分了，他不知道。

至于他们的工资，一旦死了，他也拿不着。

至于他的死，只是一个数字。

至于他的名字，没有人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