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门

文：张丽华

肚子疼得厉害，一晚上都在翻身。

昨晚勉强睡在养猪的朋友的地铺上，反思自己吃过的食物，别人居然津津有味，闹肚子的就我一个。

父亲的“七七”要做，周一必须到家。

“猪头，快点回家了，你爷爷要等着的。”养猪的试图将虾米状的猪猪从窝里面揪出来，但猪已经肚子疼得不能动了。他拿了一个瓶子，装了热水，给我捂着肚子，依然疼痛。暗暗咒骂，一定是去吃婚宴时，贪图嘴巴舒服，吃了不少海鲜，肯定是海鲜出了问题，该死的鱼翅，该死的鲍鱼，该死的……

熬到早晨5点半，养猪的让我早点起床，赶紧回家，我说今天不回家做“七”吧，肚子很疼，坐在摩托车上，肯定会掉下去的。养猪的不答应，帮我穿好衣服。秋衣，秋裤，背心，羽绒服，当别人在过秋天的时候，我已经提前过冬了，一副麻将牌白板的装扮，吹着深秋无情的冷风，向我的浦东老家赶去。

养猪的开车很慢，他说只开三十码，怕风太大，我又着凉，发烧已经让我四肢乏力了，我傻呆呆地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养猪的将头盔给我戴着，这时我的猪头耷拉着，抬不起头来。

“老公，我肚子还是很疼。”我说。

“那你先顶住，到家再说。”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家了。

清晨七点半，按照常理，此时一般猪头都在睡觉。

我站在家门口，敲门，无人响应，我只能摸索着找钥匙，很多年前，父亲给过我家里的钥匙，但我一直分不清，哪个是开大门的。

“爷爷，爷爷。”我唆使养猪的呼叫爷爷，想给他电话，但是爷爷此时一定出门了，他要出去和老头们喝早茶，一般天不亮就走了。

第一次无人给我们开门，我有些不高兴，平时一嗓子，一幢楼都听见，妹妹，妹夫，爸爸，爷爷都出来招呼我了。上次，我晚上十点到家，我也在门口喊，半天后，爷爷穿着秋裤出来开门，我急忙跟爷爷说道，爷爷快进去，要着凉的。爷爷住的小屋在北边，我在南边敲门，他年纪大了，加上距离也比较远，可能听不到。

我找到了钥匙，开了门，跟养猪的说道：“今天回家，居然没有人欢迎我们，要是阿爸在家，老早就给我们开门了，怎么敲了半天也没有吱声，妹妹在医院值班，家里也只有妹夫了。”

楼下的大门开了，到楼上时，发现我房间的门锁了，而我居然没有钥匙。

我给妹夫打电话，他迷迷糊糊地开了门。

我一进门就像刺猬一样团进被子里，一动不动地，养猪的摸了摸猪头，感觉猪头还是有些烫，给我多盖了一床被子，弄了一个舒服一些的枕头，妹夫给我烧水。一会儿妹妹回家了，药罐头一开，给我配了不少药，止泻的，止胃痛的，又端了一碗稀粥。

刚喝完粥，爷爷回来了，老头子嗓门很大，一嗓子就能把人给震晕了，他喊道：“大姑娘，怎么病的？都三十好几了，怎么还要生病？吃什么不该吃的了……啊？海鲜？你吃那么多海鲜，不怕拉肚子啊？以后一定要注意，不要吃了，这么大了，还是不知道照顾自己。来吃两个杨梅，拉肚子明天就会好的。”爷爷将他的杨梅酒拿了上来，要喂给我吃，我说：“爷爷，你让他来喂吧，你喂给我吃，辈分要乱的。”爷爷这下听了怒吼了，“啊？你开始嫌弃爷爷了啊，小时候，你还没长牙齿，不会吃豆子，爷爷嚼碎了，喂给你吃，你还说好吃呢，现在嫌爷爷了……”

我没来得及解释什么，我知道要是让爷爷喂，估计不止吃两个杨梅，要是吃完杨梅，可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拉肚子了。爷爷泡的杨梅酒是村里远近闻名的，谁家要是有人拉肚子，都会向他要两个，特别管用。

养猪的给我喂了两个杨梅，味道不太好，虽然杨梅看上去挺诱人的，就是不喜欢白酒，边吃，边喊，好难吃啊，太难吃了，随后做出很痛苦的样子。养猪的一直观测着我吃杨梅，怕我玩小动作，吐掉或者藏起来，等他亲眼看见我咽下去了，才作罢。

父亲的“七七”，由养猪的代替我做了，他也代我向父亲母亲磕头，我已经无力离开小窝，浑身乏力，四肢似乎被抽掉了筋一般，人软绵绵地，如同一团棉花一般。

电话不停地响，刚刚睡下去，又被吵醒了。我精神好些之后，妹妹到我屋子里来，妹妹：“姐姐，你吃坏肚子了，现在好些了吗？平时你都很少生病的。你吃了啥东西啊？”无语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吃错什么了，无非就是看见海鲜，没命地吃，可能吃多了。

我有些抱怨，说道：“妹妹，你们知道我在楼下喊了多久了吗？喉咙都喊哑了，也不见家里有人开门，你老公都睡得和猪一样，打他手机才知道要开门。”

“你不知道，昨天你说在朋友家吃饭，晚回家，爷爷和我们等你们到晚上11点，一直在门口候着，你们今天才回来，也不跟爷爷说一声。老头子年纪大了，不比阿爸，深更半夜能穿着短裤出来给你开门，爷爷要是着凉了，那就麻烦了。”

我继续窝在床上，不一会儿，爷爷又上来，隔着两床被子，在我身上轻轻打了几下，说道，大姑娘，以后吃东西注意一点，晚上不回家，要给爷爷来个电话，家里人都在等你们呢。我答应了。

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新娘要来试妆，不得不爬起来，硬撑着去公司，婉言谢绝了爷爷在老家养病的要求。

妹妹说这几天她的喉咙哑了，中午无法给爷爷打电话，老头子最喜欢在老年协会打麻将的时候，接到我们的电话，那里的老头们很少有手机，也很少会用手机，妹妹已经教会爷爷使用手机了。

我跟养猪的说，以后每天中午，都给爷爷打个电话，虽然每次他回答都一样，爷爷现在打麻将，输了几把，赢了几把，现在很忙。

养猪的也会给爷爷电话，谈话内容总能通过妹妹，让我知道。妹妹说，爷爷在老年协会很有面子，因为每天能接到我们的电话，而别的老人很少有孩子联系他们。

爷爷现在搬到最南面的房子里去了，那间屋子能晒到太阳，房间很干净明亮，简单地装修了。

我想我和养猪的以后不能再门口喊，阿爸，阿爸，我们回来了。

更不能深更半夜还在门口叫唤，爷爷开门，爷爷开门。

我们都准备好了钥匙，轻轻地开门，轻轻地上楼，不发出惊动老人的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