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华
    迄今为止，我依然无法准确地叫出它的名字。
    
    村里人都叫它哑巴树，相传只要吃了这个树的果子，就会变成哑巴。
    
    它长在家门口的小河边，紧邻着闲置了的牲口圈。每到春天，哑巴树开着紫色的小碎花，五片细小的花瓣，金色的花蕊，一丛一丛挂在枝头，躲在碧绿的叶子中间，将明媚的春光分成一片一片，轻轻垂在地上。行人路过，那紫色的花儿不动声色地将香味拍打在他们脸上，又悄悄埋伏到人们的心扉之中，让人忍不住抬头，欣赏紫色的春天。
    
    毛毛虫们喜欢哑巴树，那小东西扭扭捏捏地趴在叶片上，像特种兵似的潜伏着，蠕动着，我这样淘气的孩子，手上肿起来的旺仔小馒头，就是有眼不识毛毛虫而受到的嘉奖。
    
    大热天，我时常爬到树上。这边风景独好，一览全村小。极目千里的最大收获便是母亲的横眉冷对，外加免费赠送一顿拳脚按摩，母亲问我上树的理由，我说我上去采丝瓜。
    
    听母亲说，哑巴树是父亲第一年入赘到村庄，也就是和母亲结婚那天，没有办婚宴，仅发了一些喜糖，随后种下了这棵树。回想起有一个下大雪的冬天，河对岸的人家曾经用钢筋缠住树干，原因我已记不清，只记得父亲单枪匹马，冲到事主家门口，摆事实讲道理外加干吼咆哮，结下了深仇，对方才放过哑巴树。
    
    被虐待过的哑巴树，树干上有深深地勒痕，一大块树皮掉了。母亲冒着严寒，站在风口里，拉了拉领口，缩了缩脖子，已被冻疮包围着的双手合在胸前，哆嗦着给哑巴树包上稻草，随后低着头对着包扎患处的稻草绳子喋喋不休。
    
    第二年的春天回来的时候，哑巴树又吐绿了。见到它再一次开花，母亲说这树真的是通人性的，就是伤疤太难看了，不知道过几年才能恢复，对了，你别再树下种丝瓜了，也别再上树了……
    
    今年清明，再次回到故乡，感觉我们所在的上海郊区发展很快，甚至几次在三公里以内迷路。至于哑巴树，早已不知去向。那曾经看着我长大的老槐树为了让道，只剩下树根了，小石桥边上一群哑巴树也失踪了，连河岸边的无花果树，江西塘的桑树，住在隔壁的四棵高大的水杉树，都为了城市的无限扩张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河对岸的房屋霸占了小河，小河的尸体上，有一半建起了楼房。
    
    如今，那记忆里紫色的小花啊，你现在埋伏在谁的身旁，要让他们仰视着高雅的你？那叮我咬我的毛毛虫啊，你有没有找到你驻扎的哑巴树？那哑巴树上高呼的知了啊，你如今高喊的是“知了”还是“没了”？我的哑巴树啊，我的紫色小花，你是否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陪着生我养我揍我的母亲，送给她一路花香？

http://epaper.xplus.com/papers/nxrb/20100406/n114.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