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是清醒的

文：张丽华

今天，连着下了三周的小雨，总算告一段落了。

我打算做几个书签，于是找寻着秋天的银杏树叶，那枚具有完美扇形而边缘枯焦的叶儿，我记得我把它们放在书里了。寻了许久也不见，家人说叶子放在书里，书会发霉，而且书都是花钱买的，贵着呢。

我只得做罢，收藏叶片的习惯是在中学开始的，我常把那些掉在地上的花瓣，叶片都搜集在硬抄本中，偶尔回老家翻开十多年前的本子，那些叶儿都在，这一本里头画满了插图的本本，记着那时的歌谣，记着我写给某个老师的情诗。如今翻来竟五味杂陈，那时的岁月多么柔美，那时的自己多想长大啊。

我的初中时代，出现场景最多的是男同学和我打架，我的检讨书通常在班级最显眼的位置，贴两到三张，同一件事儿，在一周内发生，我能从不同角度，对检讨书的撰写有创新和突破。别班同学也会跑来参谋，谁要是犯错了，检讨书范本就在墙上，每周都有更新，内容形式都不一样。

我从来我都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那些拔掉我气门芯，把我的车篮子从椭圆形整成芙蓉姐姐的脸蛋的同学，我已经宽容他们的错了。宽容他们，却未必能与之交友，班级里的同学聚会，我始终是缺席的，回忆起当时，我孤零零地，班里几乎没有朋友。除了四位老师说过，不要小看张丽华，这孩子长大一定有出息，我从未看错一个小孩，这句话给我莫大的鼓励之外，我对于同学没有多少情分可言。如今我羞于见到此四位恩师，我怕自己成为老教师们第一次看走眼的对象。

小学五年级时，教我数学的火老师说我，张丽华长大一定书包翻身。意思是我肯定能够离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农民生活，能通过文化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假如火老师再遇到我，他肯定说，你记得吗？当时全班的孩子我都不疼，我就抱着你，你坐在我的腿上，用红色的头绳，给我扎了一头辫子。

可惜火老师现在很凄惨的，他预测了很多孩子的命运，却测不出自己晚年被两个儿子当足球踢来踢去的结局。虽然19年过去了，给他扎一头小辫子的片段仍旧记忆犹新，他当时抱着我，对全班做不出应用题的同学说，你们这些小孩，家里吃好的，用好的，张丽华家最穷，但是以后她最有出息，你们好好向她学习。

于是我彷徨多年，一旦遇到困难，都会想起他们的鼓励，我记忆里很少有同学，我是个不合群的小孩，群殴的时候有我，我一个，战一群，或者一群战我一个。那些和我打过架，踩我板凳，拆我自行车的同学，他们过得好不好与我无关，我也漠不关心。

只是隐约听女同学说起，班里那个每天找我打架的男同学，现在开公司了，很有钱呢，中学时他一直很喜欢我。我只是恩了一声，没有下文。这可笑的年代，喜欢一个人，居然通过打架去表现，通过欺负自己喜欢的人来标明，最可笑的就是在桌子上画三八线。怪不得我觉得很奇怪，他和我打架时，为啥总让我先出手揍他，他打我的时候，我不觉得很疼。

整个童年，包括到成年，我都被家庭的穷困所束缚着，人家说我很自卑，的确啊，我眼红过那些穿着漂亮新衣服，六一节能排练歌舞的同学，而我总是穿着旧衣服被隔绝在外。我有一双运动鞋的时候，同学们都来围观，他们穿着耐克，阿迪达斯，那天我也穿上耐克了，只不过这双鞋子是男式的，我在里头放了两块鞋垫，大表哥淘汰下来的鞋子……

这三十年啊，我都被群体隔离着，我与世界是格格不入的，与那些叽叽喳喳的人，仿若两个世界的，我就算开口说话，我的声音也在空气里停滞不前了。也许人与人之间，不过是碰巧，你在这个站上来，我也在这个站上来，至于目的地都是一样的死亡，不同的是换车地点吧。我不去计较得失，只是远远的观看而已。

我想成为女作家，成为了不起的相声大师，来我博客加我做好友的两位相声前辈那里，我去转了转，心情又低落下来。假如我不出生在农民家庭，假如我的父亲就是作家，或者相声大师，那么我不用与相声擦肩而过了。

朋友说我，你不过是个玩票的票友，这一波相声过去，你也就梦圆了，该干啥干啥去吧。

这些话让我悲凉，难道一个人的出生，就决定了他的命运吗？我孤独了三十年，我很清醒自己要做什么，自己是什么东西。只是，相声前辈们有几十年的功力，说学逗唱的武功，我一招一式都不会，我除了胆大，除了嗓门大，我还有什么优势呢？

一个作家，如果让他穷困潦倒十年，他仍旧坚持创作，那么他或许能有作为。这话是好友说的，他问我打算说相声之后还写作吗？我说写作是我的命，我不写作，我就等于死了。他批评我的浮躁，他说我不是那块说相声的料儿，劝我安安心心把长篇写好，给自己一个交代。我说我会的，一定会写出一本长篇，给自己的三十岁一个交代。

在上海，我同样孤独的存在，没有什么知己，现实里的朋友很少，倒是从网络上认识了几个朋友。我不仇恨鄙视我，排斥我的同学，从小到大的孤独，让我学会去思考，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去看，去观察这个世界，去发现那些被忽视的细节。

我想，人的缺憾，不是失去了时间，而是失去了孤独感。

孤独的人，是可悲的，孤独的人，又是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