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你给父母多少钱？

文：张丽华

     午后，辞别父亲，他在村口目送。

    以往，父亲会骑着三轮车，在后面放一个板凳，一路上笑着跟老乡说，我家的小猪合格了，拉去屠宰场了。我也会跟着父亲笑，我才多少斤重，你就要拉出去卖钱，长点肉再卖吧？

    等我发现我不能再坐父亲的车时，我坐在狭小的三轮车里，父亲满头大汗地蹬车。我说，阿爸，我下来吧，我现在一百三十斤了，你骑不动了。

    没关系，阿爸三百斤都骑过，你还能胖一点。

阿爸，再胖三轮车要换成卡车了。

父亲不许我下车，他说他绝对可以送我到一公里外的南华城。

    阿爸，钱够花吗？

    够了，够了，我在乡下没啥开销，烟酒都戒了。大姑娘，你上次给我的八百块，我还存着没有动呢。

    阿爸，我口袋里有五百，你拿四百去。

    不用，你现在又没工作了。

    我常年不在家，不能照顾家里。我最担心你钱不够花，你也不好意思问我要，万一有些小病小灾，你怕花钱也不肯去看……阿爸，我马上能找到工作的，放心。

    大姑娘，你坐好了，这条路走的拖拉机太多了，水泥路也有好几个坑，坐稳了。

    三轮车老了，发出嘎吱嘎吱的伴奏，它仿佛已经老得滚不动了，轮子也瘪着气。父亲大声喘着，脚蹬不动时，整个身体立了起来，站着骑三轮，用他褪了色的蓝布衫擦着汗水，西北风里，我冷得蜷缩在父亲身后。

    阿爸，我下车吧，这路不好走。我跳出了三轮车，父亲停下来，喘了一会儿，推着车陪我步行。

    咳，什么时候我们村子也通公交车就好了，小孩就不用走那么多路去坐车了。

   父亲沉默着，到了路况稍好的路段，他又问，大姑娘，你上来，阿爸骑你过去。你记得前年我送你，这三轮车骑得和自行车一样快，今天用不出力了，是不是我老了啊？

    阿爸，你没老呢，是我胖了四十斤，去菜场买猪肉也得一大缸呢。

    大姑娘啊，我感觉你妈想让我去陪她了，我昨晚梦见她了，清明给她多烧一点锡箔，再给她买件像样的衣服，最好买一百块一件的，她没穿过这么贵的……

    别乱想，阿爸，妈会保佑我们的。你有啥需要的，就给我打电话。

    我也不缺啥，就是小孩有出息的都不留在身边，村里没出息的留在父母身边的倒不少，你去城市里打工平时注意点，工作用心点，阿爸没有别的要求，你每个月回家一次，我就很满意了。

    父亲缓慢地骑着三轮车，我在后面假装跟着小跑，我说，阿爸，你骑得好快，我都赶不上了。

    到了车站，我跟父亲说，早点回家，外面风大，很冷。父亲望着车来的方向保持着张望的动作，像那一刻时间停止了一般。见到万野专线来了，笑着喊，大姑娘，车来了，路上当心点。

    我上了车，坐在我前面的一家三口，年轻的母亲问六岁左右的孩子，过年了，贝贝有啥变化吗？

    孩子将手举得很高，他将口袋里的红包拿了出来，他说新年有红包拿。随后扑到他母亲怀里，充满稚气地大声说道：过年了，爸爸妈妈都老了，我长高了。

    我感觉这孩子将我的心揪碎了，我的父亲从没春节给过我红包，我长高了，长胖了，我的父亲却还用三轮车骑着我，还会高兴地说要去屠宰场卖小猪了。

    我回过身，望着西北风里的父亲，穿着蓝色的旧布衫，在那些枯叶横飞的画面里，他像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目送我离开他的视线。

    阿爸，我会常回家看你的，一定会的。我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