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舞动的金蝴蝶

文：张丽华

     上海的春天，像游在浅水的穿条鱼一样，你看见她在水面上摇摆，想伸出手，她却远远地离你而去。上海的夏天，是一条癞皮狗，因为你曾给她吃了一块肉，她就决定跟着你不走了。上海的秋天，像大街上的老鼠，“吱”的一声就没影了。在癞皮狗没有吃饱，刚被我们甩掉之后，来不及看清楚小老鼠的相貌，那医生一般的冬天就来了，医生就喜欢在我们的浑身上下扎针，所以冬天有针刺骨的疼，让我们恨不得自己是乌龟，手脚都缩进壳子里，不出来针灸。

     上海的初冬，不似大医院的针灸医生，倒像个农村的赤脚医生，每逢有些头疼脑热，赤脚医生会在脖子上，背上，用铜钱蘸上油，使劲刮着，俗称刮痧。等到背上出现美国国旗似的，有那么多条红色时，被刮痧的人也轻松了不少。这个初冬的冷，还仅仅局限于裸着后背用铜钱猛刮。

     等到严冬，这便不是医生救死扶伤那么让人有安全感了，那西北风像一个个的屠夫似的，举起刀子，劈头盖脑地冲来，就算穿着衣服，也能让他从领口伸进刀子去，他也会在膝盖上施刑，估计孙膑的膝盖骨一定是上海的西北风挖掉的。北方来的朋友在上海过冬，他们曾鄙视上海的冬天，这才零下几度啊？咱们哈尔滨得零下二十几度呢！结果这些不怕冰天雪地的北方朋友都长了冻疮，只得喊着，上海真冷。

     上海的西北风是无情的，他不光对人举起刀子，他连对上海的一草一木照样绝情。癞皮狗的季节时，城市街边的梧桐树，香樟树，以及老槐树，他们这些家伙PK的就是谁更绿，一到了冬天，梧桐树说了，我年纪大了，俗话说聪明的脑袋部长毛，我就聪明一把。于是他站在路边，头顶和陈佩斯一样。香樟树很骄傲的，他表示，我就是一年四季长青着，让每个人都注意我，我和刘德华的梦中情人一样，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虽然我是理的是蘑菇头。老槐树很低调，他说他那些鸡蛋形状的叶儿，想走想留都不是我说了算的，就像成龙用了霸王一样，留下的虽然不多，好歹比陈佩斯强些。这个初冬，树儿们是失落的，因为他们势必寂寞地在西北风里保持沉默。

我走在华师大的校园里，风像强盗似的抢劫着银杏树。

     一个女同学看着金黄色的银杏树叹息着：今天，又落了一地，又少了许多。

     另一个同学：到了明天，估计没有了吧？这风好大。

     我停下了自行车，在银杏树下。在夏天的时候，我从来不注意她，因为太多绿色，我应接不暇。我满眼的绿色，加上丽洼河畔的莲花，两岸的垂柳依依，眼睛都来不及看华师大的美景。

这颗银杏树的存在，我在华师大足足八年都不曾注意。今天仔细看了她，确实好美，美得让人恨不得抱住，爬上去，亲她的树干。

我不敢有如此抓狂的举动，只是在那里捡树叶，一枚一枚金色小扇子，我挑选着自己喜欢的叶片，我不要叶儿上焦枯的，要整片都是均匀的黄色。

捡了一会儿，一个小女孩也走了过来，她穿着红色格子外衣，脸嫩嫩的，白白的，透着点红。我问她，小朋友，你捡这个叶子也是夹在书里面吗？

小女孩说是的，她从小就喜欢搜集叶片，到春天的时候，她会在花坛里捡樱花的花瓣。她和我一样，舍不得摘下叶儿，只喜欢离家出走的叶儿，或者离开枝蔓独自飞翔的花瓣。我们都舍不得伤一朵花，舍不得害一片叶子。

小女孩捡了一片叶儿，她说，如果这一片叶子，没有边上焦枯的一点点，她应该是完美的，可惜……

我也选择了那些不曾有一丝半点焦枯的叶儿，她们装在我的包包里，小心地安置好。风又来了，他们撕扯着银杏树，那一片的叶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正好跌在我的车篮子里，我轻轻拿来，她的边上，是褐色的，焦枯的，可是她却是如此完美的扇形。这一枚叶片，姿态，色泽，却是任何我捡到的完整的叶儿无法相比，于是我知道了，完美的未必完整，完整的未必完美。

我要走的时候，一个老大爷路过，他停了下来，他说，小姑娘，这银杏叶真漂亮，你做完标本之后，在叶片上画一点小东西，那就更漂亮了。这银杏树生命力很强，日本原子弹爆炸，所有炸到的树都死了，第二年只有银杏树继续发芽……

我笑了笑，老人走了，我却感觉那一片有瑕疵的银杏叶就像我一样，有那么一点点瑕疵，他就再也不挽留，他再也经不起西北风给他的压力了。于是我被他无情的抛弃了，我和叶片的区别，仅仅是我不曾遇到那个在路边捡起我的人而已。

     夕阳下，那些金黄的蝴蝶还在舞动，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止对树的留恋，我飘落在风里，像一枚弱小的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