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你的眼泪

   在二十多年前，逢年过节，有一场盛事——杀猪。

    那时，我家养了两只母猪，猪圈就在我家南面10多米处，青灰色的大瓦，八五小砖。

我期待着猪能快点长大，因为母亲说等到过年，一定能让我吃上红烧肉。我捣了米糠混合菜皮之后，将一桶饲料拎进猪圈，倒在槽子里头，那猪“姑姑，姑姑”的喊我，可一旦倒了下去，它早就忽略我的存在，连前蹄子都踏进槽子里。

我看见猪的时候，我常回忆起上次的红烧肉是某年某月的事情。母亲说这猪和我很有感情，舍不得杀，就把畜牧场的公猪赶到我家的猪圈。于是这一年对红烧肉的期待，又落在了那些小猪崽子身上，我是喜欢那些小猪的，他们争先恐后地吃奶，小腿乱踹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抱了起来。

我问母亲，何时我能吃肉？母亲说，母猪生完小猪之后的肉，是不好吃的，我们的小猪也太嫩，一烧就都是水，只得等猪大些了，才能吃。

到了年关，母亲将好不容易长大了的小猪，都卖掉了。猪圈里剩下那只不停地用身体和鼻子，冲撞栅栏和墙壁的母猪。

母猪出逃了，猪圈被撞得一个大洞。母猪第三次出逃时，母亲说这猪还会再撞猪圈，反正我们还有几头小猪崽子，先让我尝尝这想了一年多了猪肉。

那天，乡亲们拿着扁担，将猪赶到角落里，随后把蹄子绑起来，扁担就穿过前蹄和后蹄子之间。四个成年男人，把母猪从猪圈里抬了出来，留下那些小猪用鼻子张望。

杀猪的场所是邻居家的水泥地上，门前摆着一个巨大的锅子，炉灶上不停地烧着开水，水壶各个都是满的。

喂，给我留点猪肝。

我要猪耳朵。

我看这蹄子不错……

母猪躺倒在地，一侧的眼睛看着将刀子在磨刀石上，哗哗作响的屠夫，和等着吃肉的乡亲们。

等二十多公分的尖刀已经磨得可以削纸时，屠夫猛吸最后一口香烟，随后将烟屁股往烂泥地上一扔，用脚一踩，他理了理皮围裙，向猪走去。

呜……

一声巨响，鲜红的血飚了出来，猪圈的小猪随之骚动起来，它们发出稚嫩而更惨痛的，类似哭泣的声音。

当我看见母猪眼角的泪光时，我问屠夫，是不是每只母猪都很怕死，都会哭？

屠夫说，他不知道，他只是关心东家啥时候给钱。

我再去猪圈喂小猪的时候，每个小猪的鼻子都是血迹斑斑……

我对母亲说，我们能不能不杀猪了？

母亲说，不杀，你怎么吃红烧肉？这只母猪一胎能生好几个，我们家就这猪值钱，你爹知道我决定杀猪，他都气了好几天……

前些天，我梦见了我早已过逝的母亲，她问我能不能过完年再杀猪？我也梦见母猪盯着我看，还有它躺在地上流着鲜血，和那绝望的眼泪。

梦里，我说我不要吃猪肉，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