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旧人

文/韦步峰

 OPPO T29手机2014年10月2日拍摄

晚饭后，熨烫了两件衬衣。一件是刚换下的白色条纹，一件是衣柜里拿出来的，准备明天换上，却意外发现衣领有些脏的酱紫。我将衬衣铺展在熨衣台上，谨慎地拖动电熨斗。所到之处， “吱吱”连声。

我喜欢熨烫衬衣的感觉。仿佛自己是能工巧匠，挥手之间，便能创造出最华美、最称心的高超艺术品。将熨烫好的衬衣高高举起，小心翼翼地。那均匀的平整、那可人的褶皱，令我陶醉得不忍心去碰。就那么擎着，一直擎着。好像只一阵风吹过，就可以干透，穿在身了，又甩上一件西装，又能迈出铿锵而自信的脚步了。这脚步声，响在家的楼梯上，响在我工作的楼道里，也响在我老家的院子里。

“新买的衬衣吗？”吃饭的时候，妈妈看着我问，脸上挂着欢喜的颜色。“哪里是呢，很久的了……”我说。“看着褶儿没倒呢。”她的脸色多了赞赏。她喜欢我穿衣服的周正、干净。曾很多次对别人说起过，我小时候就有不收拾得与官与府（与官与府，胶东方言的谐音；意思全身上下收拾停当）就不下炕（胶东人以火炕当床，火炕连着锅灶，利于冬天取暖）的习惯。

我隐约觉得，妈妈说的是对的。小时候，我跟着奶奶睡。奶奶是一个干净而周到的老太太，裹着脚，戴着镶着绿宝石的黑缎面帽子。她总是将我也收拾得很仔细，待为我穿好衣裤，她慢慢挪到炕沿，仔细地，有些艰难地下了炕，弯腰捡起我的鞋子，佝偻着腰，很耐心地为我穿上。双臂前伸，扶住我的腋间，喊一声“乖孙儿，上街喽——”之后，将我轻轻放到地上，转身，拉着我的小手，慢慢迈过房门槛，再迈出正间门槛，走过长长的院子，出了街门，就往可以晒太阳的，有不少她的同龄人的聚集点走去。

很自然地，我就成了那群老太太们的“玩物”。她们将我一一抱在怀里，谈论着我身上的衣帽和鞋子的做工，在啧啧连声之后，总能听到奶奶带了喜悦的语调，夸赞着我的妈妈针线活儿很好，能够上得去台面（上得去台面，胶东方言，相当于过得硬，能被大多数人称赞）。我就更加成了宝，为长辈们的说辞，为我身上的穿戴，更为我的与其他同伴的不同。

我的从小穿戴齐整的习惯，后来也体现在了我的读书生活里。课桌上，书包里，我的书本、文具总能收拾得很整洁。往往有些夸张地，课本用完了，书皮儿还光洁如新。可惜我的儿子不像我，他的卧室里总是杂乱无章，往往袜子丢在地上，书桌上更是狼藉得令我惨不忍睹。我于是常常对他絮絮不止，又常常为他认为“无所谓”的态度而恼火。大前天，我送儿子返校。在他的宿舍里，看到他随意丢在洗手盆上的洗发水，见到他杂乱的柜子和凌乱的床铺，又忍不住叨叨声一屋子。而在他看来，我的那些建议是狭隘的小市民心理，与他们的大家庭格格不入。“像你说的这样，就甭想在我们宿舍里生活了……”他用他的思维，给了我一个在他看来有效，在我看来几乎是义愤填膺的定论。

气在当场，我竟有些词穷。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一个人的良好的品行来自于严谨的生活细节”来说教，都不合适；凌乱也好，懒散也罢，没必要提升到品行的层面去做危言耸听的解读，去不厌其烦地说教。明明知道有关联，而又道不出，是时机未到，还是处境不同？静静的，我在他的床边站着，看他将带来的物品一一放置妥当，看上去还蛮有条理。

我忍不住笑了，笑自己的迂腐与玄虚。儿子长大了，有他自己的处事方法，有他自己对世界的解读方式。我的怀了太多的不放心，其实是在将自己的社会经验，强加给儿子，但涉世未深，毕竟是儿子自信的基础和骄傲的勇气。按照他的“逻辑”去生活，即使真的碰壁，也未尝不是一件促使他醒悟，加快他成长的好事。正如他小时候学走路，我不也明知道他会摔倒，却故意铁了心放手，逼着他自己去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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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点评辑录：

姓王的锅：惊喜：老家门口的竹子吗？一般人家很少有的呢。“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有品！感慨：“裹着脚，戴着镶着绿宝石的黑缎面帽子”，这是上世纪70年代前农村老太太的典型形象，亲切眼熟，我们的奶奶哟！怀念……赞叹：兄弟严谨、整洁的习惯，受两代人的教育影响很深，所谓“根红苗正”，你的生活表现我有见识，应该是受到最好教育的正解。好笑与无奈：哪怕是最好的经验、最有益的教训，你不嫌絮烦是你的事儿，孩子不顶撞你就是好的。被噎的感觉，岂止是词穷，我能想到你的表情。有时想：树大自然直，少点说教，顺其自然吧，但怕的是有些小习惯，会影响人一辈子，又怎能真的放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