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事Ⅴ

文/韦步峰

 图片来自昵图网，有改动

“吃不吃方便面？”儿子问。我的心猛然一惊。

从小到大，儿子从没做过饭。高考结束后不久，他便去一家星级酒店打工，直到今天。接他回家的路上，他不停地向我讲述着这期间他的见闻及经历，兴致很高。说起他的瘦，因为每天有20多层的楼梯要爬；说起长力气了，竟能将一只装满垃圾的垃圾桶，很麻利地拎起来……但没说学会做饭了。

我午饭吃得比较晚，又很饱，本不想给长赘肉创造条件，但我看他满脸的认真和自信，我便答应了，又紧跟着补问：“我作？”“我来吧！”语气很利索，绝不给我征求意见的机会，也不给存在与我商量的可能。他晃动着粗壮的身体，去了厨房。望着隐约在厨房里的他的身影，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既然答应，就算一次尝试吧——即便做不好，也算一个有说服力的开始。

高考成绩公布之后，儿子终于茫然不知所措了，他一改往日里的叛逆举动，变得沉默。我也经历了一连几天的对他的沉默之后，终于寻了一个机会，跟他狠狠地沟通了一番。面对我的滔滔不绝，他耷拉着脑袋，一副极度无助的表情，额头上有很分明的渗汗出。几天后，他去了那家酒店，吃住都在那里，一干就是一个多月。期间，我去探望过他两次。每次，他都是急火火地来，又急火火地跑回去，屁股后面挂着的对讲机，一跳一跳的，跟着他跑。望着他的背影，我感伤莫名。儿子似乎比我更明白自己高考失利了的处境是什么，我在意的无非是那张脸皮，他面对的，则是人生的选择。就压力而言，别人的说辞，又算得了什么。

期间，他趁休息日回家，与我商量填报志愿的诸多事宜。他的很早就想当一名建筑师的愿望，被他的高考分数无情地砸得粉碎，他的对建高楼，架桥梁由来已久的情有独钟，有些破碎了。“量比你的分数，让给你选一个志愿吧，”我说，“需要商量，我联系你。”他很快答应了，尽管语气夹着犹豫，但毕竟少了理直气壮的坚持。他的待选专业，从建筑到石油，又从化工转到船舶制造，耗费了我不少精力。

填好了我们一起商量的那些志愿，他又返回酒店，继续着每天一贯的忙碌，直到今天。“本来想给你加一箱油，怎么你加满了？”刚一上车，就说。我笑了，情理之中的样子，但还是感激起来。我建议他将挣来的钱存着，留待读大学的时候花在当用。“是啊，真不容易——此前我不知道……”他幽幽地说。

“来啦——”端着煮熟的方便面，他走进了我的卧室。我连忙接住，有些惊喜地放在书桌上。他絮絮不止地介绍着他的煮面“绝学”：“先将调料用水搅匀，再下到锅里的……尝尝味道如何？”我又接过他递来的筷子，赶紧吃了一大口。“哇，真的很好吃……”我一面忍着烫，一面由衷地说着，同时又惊讶着碗里那些均匀的鸡蛋花——我的很沉的心忽地跳起来，似乎就要唱着喜悦的歌了。

几天前，有网友发过一张照片。她的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同事，向她咨询西红柿鸡蛋汤的做法。得到她“锅里放油、加水、加盐，放四个鸡蛋、两个西红柿，开锅即可”的答复之后，很快做好了。面对对方拍了照片“为何不是汤”的追问，她直接崩溃——两个西红柿和四个鸡蛋，齐刷刷浸在有油有水的锅里，被直接煮熟了。笑过之后，心里隐约着一种淡淡的痛，很多上学多年的年轻人，还在演绎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古代笑柄。求学的根本目的，是自立于社会，但几乎全社会，都热切注视着学习成绩，忽视了作为人的品格和生存技能的养成。“不能让孩子输在起点”，是一些学校、培训机构的口号，也是大多数家长的心愿，在强大的分数攀比的背景下，“新时代”的读书人，正在以新式的畸形踏足社会。

分数高固然喜人；但会生存，确是最重要的能力。吃着儿子做的方便面，略略有些放心，轻轻告诉自己，应该走出他高考带给我的阴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