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罚【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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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罚
文/韦步峰
夜里飘过几片雪,教学楼前的广场上蒙了斑驳的白。风吹过,飘动起来,宛如肆意游走的蛇了。天空有些阴沉,橘红的太阳朦胧着,慵懒地将模糊的光洒落开来,映照在树梢,铺满在广场。三个高挑的身影缩着手和头,正绕广场缓缓地跑步。有同事很快质疑,但我明白得很,那是别的部门的学生在受罚。他们并排着跑,有说有笑的。
学生时期,我也受过罚,印象最深的有两次:小学二年级一次,中学三年级一次。这两次受罚所带来的巨大心里压力,至今回想起来,都难以释怀。
小学那次,我违反了老师禁止学生带零食上学的规定,在书包里装了一个挺大的苹果。这苹果缘何出现在我书包里,我并不知情,只是于课间发现时,还与同桌每人悄悄咬了一口的,中午就被同桌举报了。我受到的惩罚,是午睡时站在讲台上面朝着沉睡中的同学们罚站,我频频将视线移向窗外,看那些烈日下耷拉着枝头的刺槐,借机摆脱偶尔抬头朝我望过来的同学的眼。
想的最多的,是无法面对肯定会知道消息了的母亲的目光,无法在班里再与同学们开怀说笑,更重要的,我的被罚一定会传到我的那些小伙伴们的耳朵里,一定会影响我在他们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唉!无法可想,我恨那个苹果。好不容易熬到起床铃响,同学们纷纷醒来,那一个个抬起来的脑袋,瞬间又成了我竭力躲避的敌人,目光在游走,心里忙乱到更大的程度——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站立,如何呼吸。
正在我极度窘迫的时候,从最南边一排走过来文娱委员。她是我爸爸干兄弟的女儿,跟我同岁,但有比我高的个子,更有好看的浓眉和漂亮的卷发。平日里,我们不怎么说话,但我们两家的关系,她好像比我更了解更懂得珍惜,时时表现得如同一个姐姐。她快步走到我面前,拉了我的左臂,瞄我一眼,轻声说:“下来啊!”我如释重负,顾不得停下来感受大口喘气的惬意,更忘记去想这做法是否妥当,只忙不迭逃到我的座位上,连忙捧起一本书。身边就有来来往往的同学,他们好像并没有在意我的窘态。同桌的身子又漫过了“分界线”,我下意识地躲了出去,不想看他那讨好的脸。
我记住了这受罚的痛苦。小学期间的我的成绩并不是太好,在老师和同学的眼里,我很普通,但我有很强的自尊心。当自尊心被轻易撕碎,颜面尽失的时候,我唯一能够改变的,就是自己,就是不再去触碰“雷区”,安分守己比什么都重要了。后来在初三的那次受罚,是从了别人的意愿,充当跟班所带来的恶果。
秋假(农村学校以前特有的适应农忙季节的假期,为期一周,以方便民办教师)加班,一天只有四节大课(每半天两节课),课间休息半小时。有一天的上午,外语课后,我们如约去操场边的体育器材室,取了铅球、铁饼、标枪、手榴弹等器材,狂欢一样地跑上了比操场高出一大截的农家场院。场院的北面是一望无垠的田野,秋风中洋溢着芳醇的气息和安闲的神情。我们在场院、田野和操场上奔跑欢呼,让无尽的欢快呐喊和不羁性情尽情挥洒在旷野,在天宇。一支支标枪在呼啸,一个个铅球的奔腾,那旋转起来,放射出迅猛姿态的铁饼,在蓝天白云下划出靓丽的弧线,在跳跃……我疑心到了上课的时间了,忙问身边的正端着标枪跳起犹如狐步舞一样动作的王同学。“早着呢,”他边将标枪奋力投出,边对我说,但他马上又说,“叶文青不也在吗!”叶是班长,又是物理课代表,是物理老师眼中的红人。这话的确让我很安心,很安心。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我可以断定严重超时了,原本有女生快乐歌声的校园里安静得令人发慌。情知不妙,不由分说,我撒腿就往校园跑,几步跃上那有些狭窄的长台阶,跑过小铁门。教室门外没有一个人影,我分明看到物理老师翘起的小黑胡子下面的嘴里,正说着严厉的话了。跑到教室门口,果然见到物理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手臂比划着,说出冷峻的话。“报告!”我的声音里明显带着胆怯和投机的意味,不待老师点头,我就想向右转身,朝不远处的座位跑去。“站住!”物理老师喊住了我。在我的身后,噼噼啪啪的响起一片脚步声,其余的同学也跟在我身后了。
“既然喜欢体育锻炼,那你们就锻炼一节课吧。”物理老师恶狠狠地对我说,“都给我滚出去!”这一声断喝,犹如一瓢凉水,直浇在我发热的头上。要知道,我并不是老师眼里的差等生,尤其是我的物理成绩,在班上应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平日里老师赞许和信任的目光总伴我左右,而这次……我沮丧地转身,竟然一头撞在那悄悄合了一半的门板上,眼前一阵空白。当我们七八个贪玩分子齐刷刷站了半小时,物理老师的课也讲完了的时候,我们才被允许进入教室。我当时的脸,火辣辣的,盯着地面,分明看到了同学们异样的目光。第二天,我得了重感冒,而且事后我一直坚持认为,这感冒是因为那愧疚。
眼前的三名学生已经停止了慢悠悠的奔跑,在散步了。他们的老师,站在二楼楼梯口的窗口,弓着腰看着他们。而他们有说有笑地经过我的窗前,其中一个竟也能够用脚后跟夹起一个土块,随着双脚向后猛得跃起,那土块嗖的一声奔我的窗前飞来,在距离窗台不用远处的花坛里落下。我的心却毕竟落不下,望着他们的背影,幽幽地陷入沉思。
学生,违反了纪律必须受到惩罚,这不单单是纪律问题,更是社会问题。如果一群经常违反纪律而从没受过任何惩罚的学生踏入社会,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悲哀。但选用怎样的方式来惩罚他们,是一门学问。如果只采取老师在意的方式而无关学生的痛痒,这样的惩罚还不如没有。眼前的这几个男生,很明显是将绕着广场奔跑当成了无所谓,说不定还会引以为乐,有了显摆自己勇敢的机会。这是学校的悲哀,还是家庭的悲哀?当然,我极不情愿说出社会,自然是将这悲哀也算在自己的身上了。
看着,看着,那些浮动的小雪仿佛正露出嘲笑和狰狞的目光。隐隐地,心里浮起一丝伤痛——看来,该受罚的只能是我,只能是现行的教育体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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