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    皮    本

文/韦步峰

每次去超市，只要经文教用品区，总也有一种不由自主地站在高高的货架前，盯着铺摆开来的硬皮本看一阵的习惯。看它们的款式，看它们厚实的封面上，那些精美别致的图案或者书写灵巧的文字，也往往拿在手里，检验内里的纸张光滑度和厚度，甚至偶也去闻弥散开来的纸张和油墨的味道。

硬皮本，在我小时候是绝没有的一种本子。在学习用的本子基本需要自己制作的年代，倘若谁的家里有一个“出外”（胶东方言，对在外地工作的人的一种简单称谓）的亲戚或者家人，不知从有多远的地方捎回来一个精美的本子，那便是令我们全班同学眼馋的事了。往往找最充分的理由拿在手里看，或因捞不着摩挲，只好盯着人家带有明显是显摆的动作愣愣地出一会儿神。大概在我初中毕业前后，商店里才有了塑料皮本，当时被我们称作“折子本”。大概源自像戏折子样的横着翻的缘故吧。

毕业生之间相互馈赠的礼物里，“折子本”最时髦。赠与别人之前，往往小心翼翼翻开扉页，用了最漂亮的字体，非常严谨而工整地写上赠与人和自己的名字，于中间再写上祝福类的文字；来不及写上字儿的，有时候也会被受赠者作为自己的东西再转手给了别人。被写了字的本子，就只能自己留下。通常是送出多少，便会收到多少。尽管那时候的我们家里都不富裕，但也绝没有贪图别人便宜的心理，尤其是毕业，谁不想给行将离别的同学留下一个好印象呢！

硬皮本的出现，绝对应在“折子本”之后，但我终于寻不到确切时间，直到我也用上硬皮本。其实硬皮本才是当仁不让的“折子本”，封面、封底都用了很厚的纸板装帧，也是横开。与塑料皮本相比，硬皮本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易变形，内里用过的纸张也能够被保存完好，不褶皱，不卷角，只要硬皮不破，自是规矩依旧。唯一不如塑料皮本的，是它的“耿直”，不容蜷曲。两利相权，我们大多数人当然在乎它的“规矩依旧”。如此珍贵的本子，自然要用来写日记，手头宽裕的人也拿来做重要学科的笔记。我的第一个硬皮本做了我的“摘抄文集”。于报刊、杂志间，见到精美、实用的文字，摘抄下来。摘抄最多的，是诗歌，其次是短小的散文、笑话、小幽默、哲理故事、名人名言。

我总以为，我的能够在求学时喜欢上诗歌，原因有两个：在我小得还不识字的时候，我的二舅常常站在我家老屋的墙上，盯着糊墙纸上长短不一的文字看，也常常不顾我的等在他身后的焦灼，每每用了抑扬顿挫的语调小声吟哦——这糊墙纸是拆开来的“没用”了的书纸。其次是台湾那个不好好画画的女画家席慕容。她用了极清秀的文字，将一幅幅风情各异的山水、一张张富含表情的脸和一次次跌宕起伏的情感，描摹得逼真异常，惟妙惟肖。与她的散文一起，令我释怀不得，直至多次毫不客气地挤占我“摘抄文集”里的空间。

每于小诗、小文过后的留白，我也利用得极为仔细，往往将简单的白描、版画、漫画依葫芦画瓢地或临或摹下来一同收藏。积累的文字、绘画越来越多，常于闲暇时，取来翻看。心中的富足、喜悦自然常挂脸上。这表情也惊动了周围的人，他们便怀了偷窥我隐私的初衷，抢去翻检，直至被我本子里的精彩迷了眼，又啧啧连声地主动归还我。读书不多的我，丢书倒是很多，其中就有《一棵开花的树》——但那几本“摘抄文集”却一直跟着我。

刚担任班主任那年秋天，为了给孩子们立一个黑板报规范，我决定亲手办一期。晚饭后，我一头钻进教室擎着蜡烛（当时我的教室因不上晚自习而没装电灯），连续奋战两个小时，从标题、版头到板块文字再到插画，一气呵成。第二天，不但让我的学生们狠狠吃惊了一把，就连赶来做板报督促的同事也惊愕不已，忙问我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搜集到那么丰富的内容。我扬扬手里的硬皮本，笑而不答了。

后来手头有了钱，可以买更好的硬皮本了，但我的摘抄却时断时续，往往琐碎得不成样子，到最后，终于邋遢得连自己都不忍回头去看了。参加工作后用过的几个更精美的硬皮本，竟没保留下来，倒是读书期间整理的两大本“文集”至今保存。距现在最近的一次收拾家也有七年了。当时，我还特意找出那两个硬皮本，端坐了，一页页翻看了许久。合上本子，于惆怅间对自己说：

“千万不要轻易丢掉年轻时养成的好习惯，哪怕借口再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