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文/韦步峰

很早就想缅怀奶奶，可岁月留给我的也只有儿时的斑驳的记忆，小孩子的视角毕竟不能完全概括一个70多岁的女人。但，无论过多久，无论我年纪如何增长，在奶奶面前，也只能永远是小孩子……

——题记

今天是中国传统腊八节，也是我奶奶的生日。

奶奶是小脚女人，脚踝处缠着规规矩矩的绷带，而那双小脚小的叫人可怜——跟她同龄的妇女一样，奶奶也没有能够逃脱封建制度给肉体的伤害。

她那时候的打扮跟全中国的老太太恐怕都是一个模样：圆圆的黑缎子小帽紧裹着花白的头发，帽子的前方还有一块绿色的玉石镶嵌。上衣是对襟灰布褂子，下身就是宽宽的大裆裤。

记忆里的奶奶面容很是模糊，只记得她微微隆起的脸腮上都布满了高低不同皱纹的褶子，整个脸部很小，但透着和蔼。眼角的鱼尾纹很明显，现在才知道，那些皱纹里有她一生的沧桑。眯缝的眼睛里总在冬天时节有泪花闪耀，但是泪花的里面就是嬉笑了。

奶奶常常背着我遛街。她窄窄的肩膀刚刚能承载肥胖的我，两只手向后靠拢，然后扣在一起拖着我的小屁股，然后弯腰驼背，使劲抬着头看着路面。而且，要跟熟识的不停地打招呼。

“大婶子——背着大胖孙子呢——”村里的人看到她总是很热情，说话的声调故意拖很长而且声音很大。

“是哦——大胖孙子呢！”也许是为了更好的应合，也许是奶奶背负我吃力，她的音调也尽量高起来、大起来，我分明听到她厚重的呼吸和欢欣的音调。

累了的时候，奶奶就慢慢靠在一丛低矮的石墙边上，让我的脚踩在石头上。终于可以腾出一只手来给我拉裤脚，还不时回头逗我，重复着她那永远都是一样的话：“孙子唉——使劲长，长到奶奶背不上你哈——”

而每到这时候，我也总是戏谑或者本能地说上一句“等我长大了背奶奶” 的话。于是，奶奶也总像是初次听到时候的惊喜连声夸我懂事、是好孩子。

我的童年是在奶奶背上度过的，她瘦骨嶙峋的后背说实话不舒服，但是我习惯了在上面爬着看飞鸟掠过天际，看路边杨柳依依，甚至敢挥手去捕捉偶尔飞过我们身边的蜻蜓，害得奶奶身体猛地一瘵歪，几乎站立不住，需后退好几步才能稳住，口里惊讶连连……

她的小脚不允许她长时间的走路或站立，总要将我放下背来，跟她的说话投机的伙伴儿们唠嗑，而此时的我也终于可以挣脱后背的束缚，在泥地上尽情地奔忙起来，远处总能传来奶奶殷切的提醒我小心不要跑远的呼唤声，而我也能及时回应，让她放心继续唠嗑。

但，听到奶奶的呼唤，我却没有及时回应害得她颇难过一会的事情，我不能不提。

淘气的我总能从父母那里得来责备，终于有一次，我感觉自己是被冤枉了，于是悄悄跑到院子里不回屋，躲在高粱挺竿儿纳成的晒在屋檐下的锅盖后面不出来。时间长了，我竟然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猛然间听到奶奶高低短长的呼唤声。

夜色降临了，黑乎乎的世界里传来屋内红晕的灯光和奶奶的声音。刚想答应的我，猛然想到先前的委屈，而把话语故意咽了回去，依旧静静地躲在那里不出声响。奶奶屋内屋外走了好几个来回，始终见不到我，脚步也快起来，埋怨父母的声音在我听起来也越来越“过瘾”。很快，奶奶呼唤我的声音渐渐远了，而且加上了母亲的音调。突然间，我意识到害怕，我害怕踱着小脚走路的奶奶去我常去玩的地方找我——那里有很多碎石块和坑洼不平的小路。

循声我奔去，朝着奶奶走过去的方向。突然，母亲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把我抓起来：“孩子，你去哪了？……”

“奶奶——”我好像记得当时没有在意妈妈找到我时的惊喜，没有去理会她颤抖的话语和气息，而朝奶奶走去的方向使劲呼喊……终于，夜幕里传来奶奶高兴的声音，声音里还夹杂着担忧……

在我的记忆力，我能吃到的最好的水果和点心几乎都是从奶奶那里最早得来的。奶奶是烈属，享受国家的待遇。每次从村里领回来好吃的东西，总是先急着往我手里塞，看着我欢喜的样子，她的脸笑成一朵花。我们当地建筑有上梁的时候分面条的习俗，奶奶的来往（相互间在重大事件中给与帮助）多，总能得到上梁那家在正午送来的满满一大碗面条。那上面明晃晃堆着海蛤肉、猪肉，翠绿的青菜格外的耀眼。奶奶总是在这一天把我提前拉到她的屋里，等着吃那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的鲜美的面条。但，也有为了给我吃东西令奶奶生气地时候。

爸爸很孝敬奶奶，他是奶奶最小的儿子，但是爸爸的脾气不好。看到奶奶为了我而舍不得吃东西的时候，总能出来干涉。有一次，他火了。我很想吃奶奶手里的那只莱阳梨，爸爸阻拦都不成功之后，他采取了断然措施，生把我从奶奶怀里拉出来，在我的小屁股上狠狠地留下了印记。等奶奶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地上哇哇大哭了。奶奶阴沉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盯着爸爸看了很久很久。我只顾哭喊，爸爸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全然不知，那梨最后还是到了我的肚子里。后来妈妈告诉我，那梨是专门给奶奶煮着水喝的——可以治她的哮喘病。

我10岁那年的一个星期天的清晨，我被妈妈的嚎啕大哭惊醒了——奶奶离开了我们，死于哮喘病。后来的许多年里，我一想到奶奶，心情总是骤然抓紧，似乎在疑心奶奶的离去，是不是我当初不听爸爸的阻拦而吃了奶奶用来治病的梨呢？

我没有奶奶的照片，只有心底里残留的她的毫无特色的着装和她亲切的话语、和蔼的脸，当然还有那次她生气的一言不发的表情……